他生于皇室,身份尊贵,见多了女子千方百计对他逢迎讨好,自是不屑。    何况那些接近他的人,大多是想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东西,位份,宠爱,赏赐抑或别的什么。    所以他一贯不喜女子近身的。    眼前这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穿着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裳,面若桃花,姣若秋月,柳眉下的那一双漂亮的杏眼清澈灵动,浑身上下不见一丝烟火媚气,让他生不出厌恶的心思。    脑中不禁浮现方才她张牙舞爪故作凶悍的模样,萧煊心里涌起一种微妙的愉悦,唇角勾起了浅浅的笑痕。    “琉月。”他笑着道,“是哪两个字?”    琉月福了福身,小声回道:“奴婢贱名,恐污王爷之耳。”    萧煊目光沉凝,“告诉本王,今晚你来这林子里的事,本王便不予追究。”    琉月只得道:“回禀王爷,是琉璃的琉,月亮的月。”    萧煊微微颔首,“心如琉璃,月净无暇,好名字。”    琉月再福身,“谢王爷夸奖。”    一番交谈下来,琉月觉得这位王爷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性情暴虐,反而很温和,也好说话,便大着胆子跪下道:“今晚是奴婢唐突了,还请王爷见谅。”    萧煊抬手,“本王不会责怪你,起身吧。”    琉月未谢恩,缓缓抬起头望着他:“奴婢还有一事,绿梅与奴婢情同姐妹,她年纪小不懂事,如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奴婢代她向王爷道歉,恳请王爷不要处置她。”    提起绿梅,萧煊俊逸的脸上忽而浮上一抹愠色,那个绿梅真是活腻了,居然有胆子骗他。    低头看见琉月白皙清丽的面容,湿润的眼眸中溢满了恳求,心头火刚窜上来,立时被压了下去。    萧煊偏开视线,眺望天边疏淡的星月,沉声开口,“本王答应你,不会罚她,起来吧。”    “奴婢多谢王爷,王爷真是个大好人。”琉月笑着站起身。    萧煊跟着一笑:“你住在何处,浣衣房吗?本王送你回去。”    送她?琉月吃了一惊,“回禀王爷,奴婢昨日做错了事,现在不住在浣衣房,而是柴房,奴婢一人回去便可,不敢劳烦王爷。”    萧煊径自一拂袍袖,信步前行,“走。”    “是,奴婢遵命。”琉月只得疾步跟上。    夜深人静,幽寂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高一矮两道影子投在地上,被拉得长长。    琉月一言不发,垂首敛目跟在他身后。    萧煊忽然停了下来,“你走前面,带路。”    琉月顺从的应了声是,朝前走去。    感觉背后有一道灼灼的视线追随着她,好不自在。暗弱的光线里,琉月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直走到那处砖墙下方,琉月停下来,转身,向萧煊一礼,“奴婢不敢隐瞒王爷,奴婢是翻墙出来的,此时夜已深,从正门走恐惊动府里的人,引起不便,奴婢还是跟来时一样,翻墙回去吧。”    萧煊的眼中闪过一抹兴味,这小姑娘倒是实诚,也很敢说。    是认准了他好说话,不会治她的罪吗?    “你回吧。”他嗯了声。    “是,奴婢告辞。”    琉月如蒙大赦地松了一口气,走到墙底下,察觉到什么不对,转身就见萧煊依然云淡风轻伫立在原地。    “王爷……”琉月巴巴望了他一眼,“奴婢回了。”    萧煊微扬下巴,“本王亲眼看你翻过去,再走。”    “这……”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翻墙,怎么想怎么尴尬。    但她不敢说不,这位可是王府大Boss,掌握生杀大权,他一个不高兴,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琉月低应一声,弯腰搬来一块石头踮脚,脚踩上去,双手往前一伸,借力支撑,趴到墙头上,肩膀略微越过一点,紧跟着抬起右腿,骑在墙头上,左腿再抬上来,动作利落一气呵成。    跳下去的时候,她脸红的快要滴血。    妹的,丢死人了。    回到住处,那股饿劲儿也过了,琉月用凉水洗了把脸,上床睡觉。    第二天,天色微明,门上传来砰砰几声叩响,伴随柴房的管事李姑姑焦急的声音,“琉月姑娘,你起了吗?”    琉月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看窗外的日光,心头一紧。    糟糕,起晚了。管事姑姑亲自来叫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了。    “姑姑,我起了。”琉月朝外喊了一声,慌里慌张穿衣下床,披散着一头青丝,打开门,“对不起,李姑姑,我起晚了,以后一定惊着心,不会再犯。”    “琉月姑娘啊。”李姑姑急吼吼的,“王爷要召见你,在前院呢,你赶紧梳洗打扮,随我去吧。”    “王爷?”琉月瞪大眼,“姑姑你可知晓,王爷见我何事?”    “我是个什么身份,哪有胆子问呢。”李姑姑哎哟一声,嘴上催促道,“我的好姑娘,快些梳洗,老婆子我还要复命的。”    琉月点头,带上房门,“是,姑姑稍等。”    李姑姑站在门口,梗着脖子道:“去见王爷,你换件好看些的衣裳。”    琉月哪里有?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还是一样的颜色和款式,土里土气的。头上梳着双丫髻,没办法,她只会梳这个,就随李姑姑往前院去了。    姑姑所说的前院,是指下人房的前院。    李姑姑看她头上太素了,路上揪了几朵紫花地丁,攒在一起,非要给她别在发间,“小姑娘打扮这么素净干什么,还是戴花好看。”    琉月抬手去摘,看见李姑姑冲她瞪眼,便作罢,那就戴着吧。    她还是头一回戴花呢,怪不好意思的。    到了前院,还没跨进门槛,迎面感觉一道肃杀之气。    院子里头寂静无声,站了不少人,也跪了不少人,但是没人敢吭声。    晋王穿着一身靛蓝刻丝流云纹锦袍,腰间一根细窄的螭纹玉革腰带束得身姿颀长,俊脸绷着,气质沉稳清冷,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与尊贵。    身后站着一波人,其中就有那日见过的福安公公。    地上跪着的人她认得,是绿梅和钱姑姑,两人皆鬓发散乱,脸上挂泪,想哭不敢哭,只能隐隐啜泣,好不狼狈。    李姑姑将琉月带到,告禀一声,得了晋王允准,垂首退下。    “奴婢琉月,见过王爷。”琉月跪下叩首,心慌意乱。    绿梅和钱姑姑都跪着,看这情形,王爷是来兴师问罪的。    至于问什么罪,有绿梅在,自然就是李代桃僵,糊弄王爷的那件事,王爷不甘心被糊弄,撒气来了。    但是关钱姑姑什么事?琉月揣度不出他是何用意,隐约能猜到,或许和她有关。    萧煊从琉月一进门,目光就黏在她身上,未曾离开半分。    他也看到她头上别的那一团紫花,皱起眉头。    心道,来见他,就不能戴点首饰吗?就这么不悦他?    转念一想,她是粗使丫头,工钱少,兴许买不起首饰。    但府里的花摘哪个不好,非要戴这么小气的。    真丑,他在心里嫌弃道。    “起来吧。”萧煊可不忍心她跪太久。    “是,奴婢遵命。”琉月低着头站起来。    萧煊看向绿梅和钱姑姑,声音冷沉,“说说,你们都干了什么好事。”    绿梅嘤嘤哭道:“王爷,奴婢知错,您饶恕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萧煊神色不耐,“说!”    福安一伸兰花指,尖声道:“大胆奴才,王爷叫你说你就说,王爷的命令还敢不听,我看你是皮痒想挨板子了。”    绿梅一听要挨板子,吓得身子一哆嗦,“奴婢这就说,奴婢买通钱姑姑,让她弄破了沈侍妾的石榴红裙子,嫁祸给琉月,罚她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之后,将她撵到柴房劈柴去了。”    钱姑姑叩首不迭,“王爷明察,都是绿梅这死丫头买通奴婢,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让奴婢想法子赶走琉月。奴婢本来是不愿的,可是她说,她很快就会被王爷您收房,要变成主子了,奴婢不得不答应了。”    钱姑姑给她使了个大绊子,居然是绿梅在背后指使的。琉月抬头看向她,一脸的难以置信,“绿梅,你……”    萧煊冷哼一声,“据本王所知,你与琉月同住一屋,素日关系极好,为何陷害于她?若有半句虚言,本王定将严惩。”    绿梅哭着说:“奴婢,是因为那日王爷您在这院子里看到琉月,她生的貌美,奴婢怕您看上她,心生妒忌,又怕之前代替她去静园见您的事被她说出去,奴婢才会……王爷,奴婢只是一时冲动,被猪油蒙了心,事后奴婢也好生后悔,王爷您原谅奴婢吧……”    萧煊才不想理她,只对琉月说:“你可都清楚了吧。”    琉月看看萧煊,又看看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绿梅,心里拔凉拔凉的,“绿梅,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姐妹对待,你怎会如此待我?”    绿梅向她叩首,“对不起,琉月姐,我知错了。你快帮我向王爷求情,我不要吃板子啊。”    萧煊耐心告罄,绷着脸,负手向外走。    福安吩咐道:“来人,给杂家将这两个恶婢痛打二十大板,再丢出府去。”    二十大板,这可有点重了啊,饶是男人受了,也得十天半月下不来床。    琉月自认不是圣母,绿梅和钱姑姑她们是自作自受,她自己的膝盖到现在还青紫一片呢,谁同情过她了?    绿梅心有不甘,突然从地上爬起,小跑上前,抓住萧煊的一截衣角,苦苦哀求道:“王爷饶命,奴婢是真心爱慕您,才会这么做的。琉月姐,她说不喜欢您,对您没心思,奴婢才代她去静园见您。奴婢对您是一片真心,王爷……”    额,琉月目瞪口呆,绿梅作了个大死,还要拉她下水,果然识人不清是要付出代价的。    福安摇头惋惜,这个绿梅长得挺机灵,怎么这么蠢呢。亏他还在王爷面前为她说尽好话,如今,可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老脸了。    萧煊更是一脸阴沉,特别是他听到那句“琉月不喜欢您,对您没心思”,胸腔里登时郁气凝结,双眸危险地眯起,脸上只剩冰封一片的寒冷。    “滚!”他一甩袍袖,仅用了一分力,直接将绿梅掀翻,身子直直朝后惯去,“砰!”的一声响,绿梅仰面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她手捂着胸口,偏头吐出一口血沫子,两眼仍旧不死心地盯着萧煊,“王爷……”    福安甩手,示意旁边的太监,“还不快拖下去行刑,在王爷面前添晦气,真是活腻了。”    “王爷。”琉月朝萧煊跪下,叩首道,“王爷,您答应过奴婢,不会处罚绿梅,君子一言,奴婢求您放她一马。”    虽然绿梅得此结果,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但琉月还是没有过掉心里那关。    毕竟以前,绿梅是待她好的。    如果没有发生静园遇到王爷的那件事,她们两个指不定还和以前一样感情要好。    可是,世上之事,哪有什么如果呢?    萧煊闻言转身,仍然寒着一张脸,“她如此对你,你还要为她求情?”    琉月莹白的贝齿咬了下唇瓣,坚定道:“是,奴婢这人,记好不记坏,我和绿梅姐妹一场,实在不忍心看她挨板子。奴婢恳请王爷收回成命,饶过绿梅,奴婢一定铭记王爷大恩。”    说完,又向他磕了个头。    萧煊看到她樱唇上咬下的牙印时,眸色一暗,缓和了语气道:“本王答应你,不处置绿梅,作为条件,你也要答应本王一件事。至于何事,待本王想好了,再告知于你。”    琉月有点懵了,唯唯应诺,“是,奴婢遵命。”    萧煊对她这样乖巧顺从的样子很是受用,勾起一边唇角,哼笑了一声,转身,阔步离去。    福安命人将钱姑姑拖出去打板子,绿梅则是连眼风都懒得扫一个。    还是方姑姑觉得绿梅又是吐血,又是哀嚎,有碍观瞻,丢浣衣房的脸,遂叫了几个力壮的婆子,连拖带拽把她弄走了。    耳根清净了,福安眯眼笑,“琉月姑娘,您请起吧。”    “是,谢谢公公。”琉月慢慢站起,候在一旁。    福安仔细打量她,想着王爷天还没亮,便起身洗漱,直奔浣衣房,就是为了给这位琉月姑娘出头,莫不是王爷瞧着不错,看上眼了?    不过也是,这位姑娘,长得是真好啊。    雪肤貌美,杏眼俏鼻,清丽绝俗,透着一股水灵劲儿,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身段玲珑有致,就是瘦了点,得好好养养。    琉月被他盯的不自在,紧张地问:“公公还有何吩咐?”    福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杂家会吩咐下去,今日姑娘不用劈柴干活儿了,回屋好好歇着吧。”    琉月福身,“多谢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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