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各房来给老太太余氏请安。 林府老太太余氏五十多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如猎鹰般炯炯有神。她年轻时是极漂亮极聪明的,才能以一个孀妇的身份在偌大的林府有今天这般权力和地位。如今即便是年龄有些大了,身子骨却还硬朗,积淀出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来。 老太太一生为林府操劳,林老爷中年过世后更是以一人之力顶起了全家。她治家极严,晨昏定省的规矩各房一日不敢落下,故这天碧叶找上门来时,在府上的夫人小姐们都围绕着老太太说着家话。 “小哥,我是随时房的碧叶,烦劳您通传一下冯嬷嬷。奴婢是嬷嬷的远房表姑,有些事儿要说与嬷嬷听。”老太太的院内戒备森严,碧叶进去不得,拿了表亲冯嬷嬷说事。 “不行,里面夫人小姐在和老太太说话,你有什么事午后再来吧。” 碧叶正是看准了夫人小姐都在的时候找上门来的,这时又怎肯作罢,愈发着急地缠着守门的小厮央告起来,甚至抬了腿想硬往里面冲。 这可惹怒了小厮们。 要知道老太太治家极严,对奴仆们更是要求甚高,有一点疏漏都要受到惩罚。若是让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碧叶进了去,冲撞了佛爷,他们一个个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小厮手上力度不减,也不顾礼仪,拉了碧叶的胳膊便往外扯,痛得碧叶大叫出声。 这撕叫声惊了里面说话的一屋子人。 程嬷嬷反应最快,快步出门。过了半晌,带着一女子进了内堂。 众人向女子望去,这碧叶仍身着昨日的素绒百褶,头发经刚才一番乱斗有些凌乱了,几缕发丝垂在耳边。她今日未施粉黛,恭谨跪在地上,到生出一番楚楚可怜之感。 余氏皱了眉,拿眼瞥向程嬷嬷。 程嬷嬷会意,厉声问道:“来者何人?这余枫堂也是你这等卑贱之人能闯的地方?” 碧叶这时也有些慌了。身边坐着站着的,都是平日见不着的谪仙人儿,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便连说出来的话也带了颤音:“回老夫人的话,奴婢是随时房的碧叶,今儿有件重要的事定要禀了老夫人知道,不然奴婢寝食难安。” 余氏下首末位的冯嬷嬷已是冷汗津津。这碧叶是她远方表弟的侄女儿,平日里与自家并无大的来往。只前年过年时,带着来冯家走亲戚时才见到。 冯嬷嬷自觉年纪愈发大了,在林府里没什么大的依靠,老太太对自己也并不见得有多器重,便对碧叶生了些心思。见她生得聘婷袅娜,又是个有野心的,指不定能成得了事,就带回自己身边教养了一段时间,带回了林府。 谁知,自己竟埋了颗□□在身边! 这碧叶也心里没底,说着说着就拿眼瞟向冯嬷嬷。余氏把一切收于眼底,表面却不动声色道:“何事要禀了我知晓啊。” 余氏声音洪亮,即便是上了年纪,也是中气十足,让人不寒而栗。碧叶只觉得汗水要打湿后衫,收了神志,道:“回老夫人话,是……是关于杏桃妹妹的事。” 几位小姐听了,都觉得奇怪,这杏桃是何许人也?几位夫人和嬷嬷却是知道的,这是老夫人前些天定了要许华少爷房里的丫鬟! 余氏一听,沉了眉眼,吩咐各房回房,只留了三太太江氏和几位嬷嬷在身旁。 三房老爷林晋丞是余氏嫡子,三太太江氏现如今又是林府主中馈的,地位可见一般。这江氏看似温婉大方,气度不凡,见着谁都是和颜悦色的,但行事作风却极为厉害,故掌权这么些年,也不见有什么大的岔子出来。 这时江氏知道该是自己登台的时候了,便施施然走到碧叶跟前,亲自扶了碧叶起来,温柔道:“既是关于杏桃的,也算是大事了。你且起来,好好说与老夫人听听吧。” 碧叶见这三夫人亲自扶了自己起来,说话又是如此温柔,胆子也大了起来,理清了思路,道:“老夫人、夫人,杏桃妹妹与我同屋,平日里同吃同住的,情如姐妹。可近日,奴婢却发现杏桃妹妹有些……不寻常。那日夜里,我醒来取水喝,却见杏桃妹妹不再床上。我只担心妹妹安危,便出了门寻她,却见她在随时房后院一榕树旁蹲着,手伸进草里埋着什么物件。奴婢吓了一跳,也不敢出声,赶紧回了屋里躺下。杏桃妹妹那晚三更天才回得屋。” 碧叶顿了顿,见没人问话,又接着说:“本我二人是为姐妹,妹妹有这等举动,我应是装作不知。可妹妹却是隔了三五日都要在夜里出了门去,奴婢觉得实在奇怪,便在一日也寻了这地方,刨了土,挖出一木盒子。那木盒子里面,竟全然是些金银物件,奴婢这才觉得兹事体大,得赶忙禀了老夫人、夫人知道才是!” 这一番说辞下来,正气凛然,只觉得自己说得比那唱戏得还顺溜! 江氏一听,大致明白了事情的起末,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此,便劳烦碧叶姑娘带我去那地儿瞧一瞧,万一无端冤枉了人家杏桃姑娘也是不好。” 碧叶点点头,难掩兴奋,赶紧喏了。 余氏心里极是不快的。千挑万选选了这么个八字都是极为相配的,却被人揭发是个开天窗的祸端。她冷冷瞧了一眼碧叶,只觉得这揭发之人也是左看右看让人生厌,好端端毁了一桩美事,又不得发作,便摆摆手,全且让媳妇江氏处理去了。 江氏带人走后,余氏将冯嬷嬷叫来了跟前,淡淡道:“倒是以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么个表亲。” 冯嬷嬷赶紧跪下,恭敬道:“奴婢该死,那碧叶不过是奴婢表弟那边的一个表侄女儿,奴婢见了生得还算干净,想带了进府里给夫人小姐们尽些心力。却没想是这样一个草包货色,凭惹了老太太清净!” 余氏冷冷一笑,也不说什么,让冯嬷嬷下去了。 江氏带着众嬷嬷来了随时房,李嬷嬷自是出来好生相迎。见碧叶带了这么尊大佛过来,一颗心也是飞窜,不知这蹄子要惹出什么幺蛾子来。 杏桃也被江氏叫到了跟前。她见江氏来,原以为是为了她儿子来问几句话的,也梳妆打扮了出来见人。这会儿功夫,一众人早已由碧叶领着到了东厢房后院深处去! 杏桃直觉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想去拦,却被一众婆子驾着拉到了旁边。只见那碧叶直直往榕树而去,蹲下身挖了半晌,最终挖出一破烂木盒子来。 杏桃这时腿脚酸软,已瘫在地上不成样子。程嬷嬷收了木盒,在江氏面前打开。 只见小小的木盒里横摆着些许个物件,有贵重些的簪子、耳坠、别针等,更多的是些不值当的肚兜、袜子、系带、香包、烛台……这些个物件,好多都是单个,且大小不一,这么放在一起竟像是东拼西凑起来的! 江氏看后,程嬷嬷拿给李嬷嬷看。 李嬷嬷一瞧,惊得眉毛挑上了天,自己装好了放内屋准备送新媳妇的玉簪怎么在这! 一众丫鬟也好奇地围了上来。 “啊,那不是我上月刚丢的肚兜?!怎么会在这里?” “真的吗?我瞧瞧!天哪,这是我的香包啊!我娘做的,有我的名字在上面呢!” “怪不得经常大家的东西会不见了,原来是随侍房有只鬼啊!” …… 听丫头们这样说,众人恍然大悟,看杏桃的眼神也带上了鄙夷。盗窃在古代是七出的大罪,杏桃想来是没什么好结果了。 碧叶压抑着内心狂喜的颤抖,正想趁着混乱溜走,却突然见杏桃朝自己的方向跑来,边跑边笑。谁也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却听她兴奋疯狂地喊道:“谁人没个喜好,我不过有爱收藏物件儿的癖好罢了!可是姐姐你呢,”她猛地扑向碧叶,发了狠将她扑倒在地,喊道:“我偷的都是些寻常物件,不像姐姐你,偷得可是人啊!” 杏桃这时是狠极了,坐在碧叶身上,双手掐着碧叶脖子,笑道:“嗯?姐姐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与那马房王伯早就暗里勾搭上了。每月都在后门假石里放了信物的,上个月是你的手帕,这个月呢?我猜猜。这个月你以为要去伺候华少爷了,想断了联络,结果那王伯找上门来,被我发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对付你,我得留一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碧叶这时也是慌了,拼了命争了杏桃的双手,想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可杏桃已经失了神志,就着碧叶的手死命地咬了下去,只听碧叶“啊!!!”的一声惨叫,两人倒在一团。 众人仔细看去,碧叶的一只小拇指竟就这么被咬断,好端端一只手血迹斑斑,只把一些年龄小的丫头吓得不敢再看。 这一来一往的,再傻的人也明白了这二人那些个腌臜事儿。 不等江氏吩咐,程嬷嬷便赶紧使了小厮,把扭打一起的二人拖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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