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来寻阿箩的时候,阿箩正认真地翻阅着谢大夫留下的一本“谢氏医谱”。据谢大夫自称说,这是他辛苦五载熬出来的一本普世性医学读物,还没有公开发行,因为觉得和阿箩有缘,便拿了初稿给阿箩“瞻仰瞻仰”。    在床上养病无聊,阿箩随手翻了几页,却发现里面有很多日常保养和护理的方法非常实用,且颇有根据,很多方法自己以往在院长爱看的养生节目里也有见过。于是她开始细细翻读起来,也记了一些笔记,心里对这蹩脚谢大夫也逐渐有的新的看法。    看来他当日说的帮林榆解毒的话并不是听风就是雨,自己这挨了一顿打反而阴差阳错结识了一位奇怪的神医?    不论如何,蓼汀轩如今这样的境地,多一人的帮助,总是好的。    想起谢大夫当日翘着胡须自吹自擂的表情,阿箩还是不自觉想笑。她看书看得入神,直到林榆坐在自己旁边都未发觉。    林榆屏退了绿萝,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进了阿箩和阿满住的东侧的偏房。明明她受了极重的伤,此时却唇边带笑,一副轻松愉悦的样子,半靠着床看着闲书,她倒是想好好撬开她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阿箩终于发现了林榆的到来,赶紧放下书想下床。不想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巴掌点大的脸上立刻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她抱歉地和林榆笑:“小姐,您来了。”    林榆摇了摇头,“你不必多礼,我不过顺道来看看你。”    “小姐不必挂心,大夫来看过说阿箩身体不错,恢复半月左右便能痊愈。”    “那就好。你且在房里好好静养,你的活嬷嬷已经分了给阿满和阿芬做。我让绿萝拨了些海参和补药给你,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是以前父亲拨给我还没用完的。你现在养身体最重要,年纪还小,且不要落了病根为好。”    阿箩向林榆看去,明明她和自己现在的身体差不多相同的年纪,是女孩子最鲜活、最肆意的豆蔻年岁,此时却说出这样一番故作老成的话来。不知道是不是谢大夫的药起了作用,林榆的面色比平日里的苍白多了一分淡粉色,精神也好了很多,婷婷坐在那里,像一朵安静的睡莲,暗香浮动让人心旷神怡……    就是这样的女子,却因为庶女的出身,因为这样莫名的病蛰困在一方小院,不知命运和前途,也许哪一天就香消玉殒,也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她在蓼汀轩不过生活了须臾,便被这里的一方美好所感动、所庇佑。这样的美好,真的要在古代黑暗到极致的封建礼教之下化为阳光下的尘埃吗?    就这样想着,阿箩就觉得难受。她平复了心情,轻轻开口:“小姐,阿箩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林榆从侧面看去,阿箩的侧脸白皙如玉,她心里一惊,阿箩从来不向她们说起自己的身世,她只当她父母过世,妹妹离散,不愿提起伤心的往事,所以即便后来亲近些了,也并没有问她。只听阿箩继续说:“我的家乡,是一个人人平等、处处自由的世界。在我们家乡的女孩子,每一个人都有自由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    林榆喃喃念道:“自由、平等的世界……”    阿箩继续道:“小姐,阿箩有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您想听吗?”    林榆愣了愣,点点头。    “从前,有一只天真无邪的美人鱼,名叫爱丽儿,她一直向往着海底外的缤纷世界。有一天,一次机缘巧合的机会,她救了人类的王子,并爱上了他。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爱丽儿不惜忍受巨大痛苦,脱去鱼形,换来属于人的两条腿。”    阿箩顿了顿,看向窗外湛蓝似海的天空,说:“可是,当她来到陌生的陆地,却发现王子错认了人间的公主为救命恩人,忘记了自己,并且马上和公主成亲了。爱丽儿伤心欲绝,这时候巫婆告诉她,只要杀死王子,并使王子的血流到自己腿上,就可回到海里,重新过回无忧无虑的生活。否则,她再也无法回归大海。”    只听阿箩平静地问:“小美人鱼,要如何选择?”    阿箩如清流般干净的声线,诉说着这样一个神秘而悲情的故事,让林榆入了神。她皱着眉想了想,随即扬起脸,露出水亮的眼睛,对阿箩说:“我不会选择杀死王子。我相信小美人鱼的爱情,不会是这样看似两难的选择,她一定会遵从内心想要的答案。小美人鱼心里的答案,不会是杀死王子,不然从一开始她便不会爱上他。”    “可是她如果不杀死王子,便再也回不去她熟悉热爱的那片大海了。”    “但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不是吗?”林榆想了想,还是坚定地回答。说完,只见阿箩带着虚弱的微笑,定定看着自己。她有些好奇,问:“最后小美人鱼……”    “小姐,这个故事在我的家乡,是每个女孩在成人之前都会读到的故事。小美人鱼和小姐一样,没有选择杀死王子,她将巫婆送的刀扔下了大海,自己在太阳出来时慢慢变成了海上的泡沫,随着云块,升上了天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就像小美人鱼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一份爱情,阿箩一直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有选择未来、追求幸福的权力。虽然和小姐相处的时日不多,但我知道以小姐之胸怀,绝不乐意困在这看似富丽堂皇的林府。阿箩虽只是一个小婢,却也将‘把握当下’一词铭记于心。江夫人这几棍虽然痛,我却不得不感谢她,因为她唤起了我‘选择’的意志,让我更加坚定地明白,我要寻找我的未来,我的幸福,只求无愧于心。不知小姐何所思?”    林榆心头狠狠一震。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她深深地凝视眼前的女子,娇小隽秀,清丽动人,有时候觉得她就是普通的丫鬟,有时候觉得她像搞怪的精灵,有时候又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的贵人。    只听阿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呢喃道:“小姐,奴婢自进了蓼汀轩,一直为小姐所庇护。那日江夫人相逼,小姐的情,阿箩也一直记着。其实在阿箩心里,小姐除了小姐,还是……朋友。”    她刚才说……朋友?自母亲离去,一直在她身边的,不过一个宋嬷嬷,一个绿萝。嬷嬷像妈妈一样照顾自己,给她的是亲情。绿萝是自己捡回来的丫头,心里总想着报恩,给她的是主仆之间的信任和忠诚。    阿箩却说,她们是朋友。    林榆突然笑起来。阿箩从没见过她这样笑过,先是抿着嘴笑,后似掩不住喜悦,“呵呵呵”笑出声来。林榆本就气质高雅,此时笑起来,又带了少女的活泼动人,阿箩虽觉得有点丢人和不好意思,也是看呆了去……    林榆笑够了,牵扯几声咳嗽。阿箩赶紧去顺她的背,被林榆一下子握住手,说:“听阿箩一番话,竟胜得我读十年的书。我虽身体病弱,却也想为自己的未来和幸福做一回‘选择’,阿箩,你可愿意助我?”    ***    绿萝稍晚些来伺候林榆进食时见林榆正伏在案几上练字。    练字最是伤身,自入冬后,林榆已不大动笔。今天又拿了笔墨出来,绿萝也觉得好生奇怪。    淡淡的阳光透过窗子落在林榆身上。她今日一身月白雪纱霓裳,配着素白短襦长裙,此时静静地在窗边立着,平白生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林榆一撇一捺,认认真真写完一幅大字,嘴角露出淡淡的满意的笑容。阳光淡照着她的侧颜,肤白胜雪,面色微红,竟像是画里走出的人儿似的。    “绿萝!别站在那发呆,快把我这字仔细裱了,我要送给阿箩。”    绿萝觉得今日的小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听得小姐催促,她猛得抽回了神,赶紧小跑过去。她将白纸小心拿起来,只见上面端正秀丽地写着一行诗——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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