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这晚在房里等了许久。章嬷嬷见她饭也不吃,吩咐膳房做了爽口的薏仁甜汤,趁热给她端了来,劝道:“夫人,下面的人说老爷从老太太那儿出来后就去了榆小姐的蓼汀轩,估摸着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您赶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江氏冷笑道:“他倒是没叫我失望过,这么多年了,他有哪次把我放在心上过?” 章嬷嬷见自家主子神色抑郁,叹道:“夫人切莫伤心,榆小姐不过因为生母早逝又多年病弱的缘故,多得了老爷一份疼惜罢了,等老爷走了,这蓼汀轩上上下下,还不是您掌中之物?”说着,她俯身在江氏耳旁低语:“等会儿老爷来了,您可千万别和老爷因为榆小姐的事范了脾气,否则得不偿失。” 默了一会,江氏接过章嬷嬷端来的甜汤,深吸一口气,说:“这么些年了,我还能有什么脾气呢?只是我这颗心还没死透罢了,故而每每有了希望都要失望的,白白惹了这些个是非烦恼。” 章嬷嬷正想再宽慰江氏几句,下面的人来通传老爷回来了。江氏一听,眉梢上还是添了几分喜悦,连忙放下碗勺,拉着章嬷嬷为自己整理妆容和衣着。等林晋丞进房时,江氏已颔首立于门边,目中带笑地望着许久不见的丈夫。 “老爷,您回来了。”江氏的语气比平时高扬了些,与她亲近的都知道她此时心情很不错。 “嗯……”林晋丞稍显冷淡的回答。今日他已经赶了七八个时辰的路,一回到家没得休息就去了老太太和林榆那里,此时已经疲惫非常。 江氏给丈夫褪了外套,问道:“老爷,妾身叫了华哥儿和柔姐儿给您来请安?” “不必,今儿天色也晚了,让两个孩子好生休息吧。明天再见亦不迟。”林晋丞抚了抚眉心,坐在正首的雕花木椅上闭目养神。 见着丈夫露出如此疲累的神色,江氏心里莫名涌上一股酸涩。召见自己的子女,他便推脱天色晚了;对待那个女人生的孩子,他便是再晚也要过去探望。可江氏想起章嬷嬷的话,还是强自忍了下来,努力笑道:“也好。那妾身吩咐膳房上菜吧,老爷必定饿了。” 林晋丞这才看了江氏一眼,语气温和道:“难为你了。” 江氏吩咐膳房准备了很多丈夫爱吃的小菜,有滑熘鸭脯、陈皮牛肉、首乌鸡丁、腊味萝卜糕……夫妻二人同桌而坐,江氏时而替丈夫布菜,时而与丈夫小声低语几句,倒生出了一种琴瑟和鸣之感。吃得差不多了,林晋丞接过江氏递来了帕子擦了擦嘴,对江氏道:“你把以前潘姨娘放在你这里的那些田产和店铺历年的账本拿来我看看。” 江氏心中一寒,老爷突然说起这个干什么!她只顾得惊讶,一时忘了手里还拿着盛饭的瓷碗,一时间,瓷碗陡然落地,发出“砰”的清脆声响。 林晋丞看着江氏错愕的样子,道:“你不必担心,我不过是随便看看这些年的损益情况。快拿来了吧。” 江氏只得吩咐了章嬷嬷去找。不一会儿,章嬷嬷拿着几本账簿进来。 林晋丞让丫鬟点了油灯,自己径自接了账簿,在灯光下细细翻看起来。翻了第一本,他皱起眉,更加仔细地一列一列地对照着看下来。越看到后面越心惊,忽然,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强压着怒气道:“这些田产和店铺,我赐予潘姨娘时,都算是当时经营得顶好的。后来交到你手里这么几年,不要说收益了,竟接连亏损了这么多!”说罢,那种被人欺骗的愤怒和羞辱感愈演愈烈,他用力挥落桌上的青白釉瓷具,朝着江氏喊道:“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江氏吓得大惊失色,赶紧福身跪了,目光莹莹带泪,哭道:“老爷,您听妾身解释。您是在外奔走的,自是知道这些年的天灾人祸,不论是绸缎铺子还是米铺,都不是好经营的。妾身无能,早年又没学会经营之道,就连自己陪嫁的那些个铺子,也多有损失。老爷要这样说,妾身实在是冤枉啊!” 林晋丞看着跪在地上的妻子,冷冷道:“好,那你说说这几亩田又是怎么回事?我不过给了她十亩地,怎么被你折腾得只剩半亩?!” 江氏呐呐说不出话,章嬷嬷在一旁见了,赶紧接话道:“老爷,您有所不知,几个铺子亏损了,夫人只能拿地换钱来抵了债,也给几个掌柜的和小二贴补了些。” 此刻林晋丞已是气极了,他一跃而起,骂道:“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插话的地方吗!”吓得章嬷嬷软倒在地,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就在刚才,他与江氏同桌而食,他见她笑语盈盈,还生了怜惜之意。他们之间,虽没有感情,却也是二十余年的牵绊。 林晋丞看着伏在地上流泪的江氏,闭了闭眼,失望道:“今晚我回书房睡了,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拿了账簿,拂袖而去。只留了江氏瘫软在地上,朝章嬷嬷喃喃道:“去,快去把华儿喊来,快去!快去!” 第二天,林晋丞身边贴身伺候的陈管事亲自来了蓼汀轩。这陈管事平日里跟着林晋丞走南闯北,是他极为信任的一个下属,在林府内地位非同一般。今日陈管事登门蓼汀轩,不知是为了何事。宋嬷嬷赶紧迎了他进去,吩咐了阿箩准备茶水点心侍奉。 只听陈管事朗声一笑,摆了摆手道:“榆小姐不必多礼,老爷吩咐奴才来交付一些东西给您。您收了我便离去。” 说着,陈管事从怀间拿出一叠房契,双手递给林榆。林榆疑惑着接过,听陈管事道:“这是老爷嘱我赠与榆小姐的一些田产和店铺的房契,我瞧了瞧,都是些收成好的地块和热闹地段的铺子。奴才说句实在话,老爷是真心疼您啊!” 林榆略翻了手中的房契,也觉得心惊——这是父亲当年给母亲的好几倍有余! 陈管事迟疑了下,还是继续说:“老爷……老爷他还让我带一句话,说是这么多年亏待于小姐,他实在难安,请您原谅他。” 林榆笑笑,不在意道:“请陈管家和父亲说,林榆实在听不懂父亲这句话什么意思。父亲得空了,亲自来解释给女儿听吧!” 陈管家跟着林三老爷身边十几年,不是不知道三房内院里的事情。这时听林榆这样说,也有些错愕。但不过须臾,他便反应过来,又是爽朗一笑,道:“奴才明白了,奴才定当一字不差地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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