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老太太也朝林榆望去,只见这个平日里安静得让人忽略的姑娘,今日身着石青色湖绸素面袄裙,头戴雕花翠玉簪子,端庄素净地立在人群之中,朝自己福了一福,恭敬道:“奶奶。” 她静静立着,谦卑又不觉得谄媚,端庄又不失灵气,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余老太太也是一惊。虽然姓林,她从来没把这个单名“榆”字的孙女放在心上,更何况平日里林榆也是极为安静规矩的,从来不在人前多讲一句话。前几日蓼汀轩的事传到她耳中,她觉得江氏有些过了,这才稍稍提醒了下儿子。 却没想到这女娃竟长至如此风姿。 江氏更是疑虑非常,这林榆从来是不置一词的,今日倒要在老太太面前耍什么花样! 林榆淡淡一笑,躬身道:“刚才听奶奶与母亲和几位伯娘在讨论初七宴饮之事,榆儿有个新奇想法,也想献丑了说与奶奶听听。如果说的不好,奶奶只当是榆儿的顽笑话就是。” 王氏听到这里,也朝林榆投去探寻的目光。 老太太听了,也是好奇,说:“你且说说看。” “榆儿虽小,这些年也随着母亲去过临近几个大家参加过宴饮,结识了几个玩伴儿。我们姑娘家私下玩笑,都说这酒席年复一年一沉不变,好生乏味。故而榆儿私下里也想了些主意,今儿长辈们谈起,才突然想起来。” “平日里晚宴前,叔伯们皆是在书房里议事,女眷们在偏厅说说家常话。二伯娘方才说到要请京戏班子来,榆儿便想,不若在戏台四周搭了桌子,摆上些小吃零嘴儿,给客人们边听戏,边叙话,边吃些零嘴儿,企不一举多得。” “母亲忙碌了这些日子,给院子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灯笼,很是热闹漂亮的,不如在灯笼上挂些字谜,若是听戏听乏了,也可猜猜灯谜解乏,也是乐哉!” “猜字谜个数可以分了三六九等,分别得些礼物。即便是没猜中或者是没参与猜谜的,每个人分一些带有林府刻印的小玩意儿,给来的叔伯婶娘们留个纪念,带回去了和亲友们分享,也能将我们林府的待客之道广为传扬。” 林榆说了一长段话,只觉得胸口闷闷,有些透不过气来,脸色也有些发白。余老太太知道她身体不好,拿眼示意程嬷嬷给她端了了杌子坐了。 “胡闹!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也要有吃相!你父亲从小教你的规矩便是都忘了?!若要是任你说的这样胡来,宁远林府的面子都要被你丢尽了!”江氏打断了林榆的话,厉声斥道。复而向余老太太笑着说:“娘,是媳妇儿管教不周了,让这丫头在您面前胡言乱语。” “三弟妹未免太过严苛了,我就觉得榆姐儿这番说法倒是有趣的紧。”王氏出来打了圆场,对着林榆笑眯眯道。 林榆压了压心口的不适,向王氏略一回礼,表示感谢。 “好了。”众人听老太太发话,都禁了声。“我倒与雅芝想法一样,觉得榆姐儿主意不错。” 雅芝是王氏的闺名。 王氏立马笑着说:“娘,我瞧着弟妹近来也十分辛苦,不若初七的宴饮我也来帮衬着弟妹些吧,省得弟妹累出病来,人家还要说娘苛待媳妇儿的闲话呢。” 江氏一惊,正要接话,说自己顾得过来。只听老太太点点头道:“也好,那就由你安排吧。”她想了想,拨弄了下手上的佛珠,道:“榆姐儿若身体顾得上,也多在你伯娘身边学学吧,你年纪虽还小,这些事早点接触也不坏的。” 王氏当然赶紧答应下来,林榆也诺了一声。 江氏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心里把王氏从头到尾骂了一遍,可此时余老太太已经拍了板子,她也着实没有办法。却见一旁的女儿跑到了老太太床边,拉着老太太的袖子吵道:“奶奶,柔姐儿也大了,为什么不让柔姐儿跟着学!” 余老太太已强撑了一个时辰,此时被林少柔吵得脑壳儿发疼,可林少柔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嫡孙女,她不愿斥责了孙女,只好柔声道:“好好好,柔姐儿便跟着你母亲身边学着吧。” 程嬷嬷见老太太乏了,赶紧上前哄了林少柔下床,带到了江氏身边。只听老太太困倦的声音响起:“好了,我今日也乏了,你们先退下吧。程嬷嬷,去我私库里拿了金凤头点翠步摇给雅芝拿去吧,再拿了白银卷须红宝石簪、翡翠金簪给柔姐儿、榆姐儿送去。” 程嬷嬷点点头道:“是。” 王氏等道谢过便退下了。 *** 蓼汀轩里。 阿满和阿芬围着程嬷嬷刚派人送来的翡翠金簪转悠,啧啧赞叹:“太漂亮了吧!!”“这值多少银子啊?” 绿萝上前一步,拿了簪子小心翼翼包好:“都看够了吧,看够了干活去!”说着收了簪子替林榆拿到私库里放好。 阿满和阿芬耸拉着耳朵,哀叹一声,默默地出去干活了。 林榆在内屋见了两个丫鬟失落的模样,觉得好笑,对身边的阿箩说:“今日请安时我向奶奶建议了你说的‘自助餐’和‘小礼物’的方式,奶奶觉得很新奇,要我跟着二伯娘一起准备初七的宴饮。” 阿箩一笑,说:“如此甚好,小姐也该在老太太面前露露脸了。” 林榆正想多说些今晨的事,只听院子里有些声响,不一会,阿满小跑进来,说:“阿箩,张嬷嬷派了人找你过去。” 张嬷嬷? 张嬷嬷做事谨慎,自己进府这么多天,从未有派人来找过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阿箩不敢迟疑,和林榆说了一声,便提起裙摆迎了出去,见到一小厮打扮的小男孩站在院里,见了阿箩,便着急道:“您是阿箩姐姐吧?张嬷嬷吩咐了我来喊过去一声,有要事找您商量。” 阿箩赶紧随了男孩去了榕荫堂。 *** 榕荫堂侧间,张嬷嬷坐在床上,盯着床头的湖蓝色印花棉被,出神地想着事情。 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不一会,一抹娇小的身影掀了帘子进来,伴着微喘的声音:“嬷嬷!” 张嬷嬷这才将视线从印花上移开,扯了一个寡淡的笑容,道:“你来了。” 阿箩觉得奇怪,她前日见到张嬷嬷时,她还是容光焕发的利落样子。今日却觉得憔悴了不少,连皮肤都暗淡了,整个人好像老了几岁。 她心里一惊,有些心疼又有些不解,急问道:“嬷嬷,你怎么了?” 张嬷嬷抬眼望去,眼前的女子坐在自己身边,满眼的疑虑,除了疑虑,那实实在在透露出的关切和担心也是不能忽略的。 她暗叹一口气,淡淡道:“前日你离开后,我带了你做的小食,就是那个你说的‘红豆双皮奶’去见了六子。你知道,我素来是不甚爱吃这些的,六子却不一样,见着这些好吃的都要尝几口。” 六子? 莫非是六子出了什么事? 阿箩突然紧张起来,双手不自觉攥紧了张嬷嬷的袖子。 张嬷嬷见阿箩一副紧张的样子,拍了拍她的手示以安慰,继续说:“那日他吃了双皮奶以后都是好好的,可第二天一早,我家里的就来寻了我,说六子无端地吐泻起来,还发起了高烧。” “我当然急坏了,赶紧禀了老太太告假回家去照顾六子。老太太也心善,怜惜我就这么个儿子,寻了延生堂的李大夫来给六子看诊。” 阿箩惊得出声:“六子现在如何了?” “李大夫看了后,烧也退了,现在虽然人还有些虚弱,但已无大碍。” “太好了!”阿箩呼出一口气,由衷道。 只听张嬷嬷严肃了口气,郑重道:“阿晚,我问了大夫,六子这场病的原因到底为何,大夫也说不出个大概来,只说也许与吃食有关。我反复查看了六子当日的膳食,除了你那碗‘双皮奶’,其他都与平日无异。那么问题就出在这‘双皮奶’之上。” 说到这里,阿箩也明白张嬷嬷今日叫自己来的原因了。只是她也与嬷嬷一样疑虑,这双皮奶是自己亲手做的,到底有什么问题? 张嬷嬷微一沉吟,说:“阿晚,我自是相信你的。今日找你过来,不过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你,让你明白些,千万别中了什么人的奸计而不自知。”她顿了顿,叹道:“林府虽看着金玉其外,里面腐朽腌臜的事儿并不是一日能讲得清楚的,有时候是一步错,步步错,我真怕你着了道!” 阿箩跪下来,双手放在张嬷嬷膝上,道:“嬷嬷,我不害伯仁,伯仁却因我被害,是我连累六子和您了!” “六子并我大碍,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然,今日也不会寻了你过来了。” “阿箩刚进府不过半年,谁要费尽心思害我,并不值当。”阿箩慢慢道: “那么要害的人,只能是榆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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