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绿萝为了给房间透透气,把窗子开了一小条缝。透过缝隙,林榆看到屋外的碎雪在呼啸的冷风中飘摇,满目的银白色。院子里,阿芬在一个人安静地扫着雪。    床下摆着三四个炭盆,炭盆里烧着碳。林榆盯着燃烧的炭火看了一会,哑着声喊了伏在一旁休息的绿萝。    绿萝迷迷糊糊间被林榆叫醒,睁开眼睛见到自家小姐半靠在床上,双目出神地盯着窗外。她又惊又喜,赶紧跑去外间叫了宋嬷嬷和阿箩进来,又吩咐外头的阿芬打些热水来。    宋嬷嬷一进内屋,便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赶紧停了脚步,抹了抹眼角,整理了表情,才迈步进去。    阿箩此时见林榆醒了,也是五味杂陈,感慨万分。    林榆睡了整整一天。她吐血的事情瞒不住,被林晋丞知道了,当下大怒,立马派了人寻了延生堂的李大夫过来为林榆看诊,又拿了许多珍贵药材到蓼汀轩里来。    “李大夫,小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日子我见她情况有所好转,便放心了不少,想着年后再请您来帮小女好好看看。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大吐血呢?”林榆这副样子,让他想起当年潘姨娘走的时候的场景,难道连她唯一的骨肉,也要重蹈她的覆辙吗?    “回老爷的话,小姐她本就体虚病弱,不知为何心火内炽,热邪下移,加上近来天气干冷,才造成了这吐血之症。老夫已开了祛瘀抑火的方子为小姐调理,请老爷定要转告小姐:思虑伤脾、郁怒伤肝,要起居有度、好生静养,切忌思虑过度,情志失调。”    林晋丞一惊。林榆最是安静懂事,从来没惹过什么麻烦。他一直以为,她早年丧母,身居偏院,性子淡漠,对任何事情也怎么上心的,却没想到……    送走了李大夫,林晋丞沉着脸色,对着陪护在一旁的丫鬟们,高声严厉道:“你们小姐到底所为何事会如此忧虑,以至吐血?!”    三老爷平日里儒雅有礼,对下人也很是和蔼,此时红了眼睛的样子让宋嬷嬷和绿萝吓了一跳,想起她们知道的那个“秘密”,都呐呐说不出话来。    阿箩见状,上前一步福了福,恭敬道:“老爷,新年将至,小姐近日多番想起潘姨娘,又无处抒发,这才生了忧思之情,伤及心脾。”    潘姨娘是林晋丞从外面带来的外族姑娘,虽说抬了妾,地位却是极为低下的,故人死了也没有摆牌位,只是在宁远郊外寻了处干净地方立了墓碑。林晋丞这些年也鲜少去探望,林榆身在内宅更是没有机会出府。    想起那个开朗狡黠的女子,林晋丞竟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么多年来,他投身林家家业,除了江氏,身边也不是没有女人。他以为他根本忘了,可这丫鬟这么一说,潘姨娘的样子竟然又清晰起来。她对着自己笑,笑得那么没心没肺,笑得那么自在洒脱。他很久没见过她这样笑了……    “榆儿挂念生母,于情于理都能理解。你们寻个僻静地方,给潘氏摆个牌位吧,也解了榆儿念母之情。”林晋丞淡淡道。    “是,奴婢知道了。”阿箩静静答应下来。    林晋丞走后,江氏带着林少华、林少柔兄妹也来看林榆。    江氏心里是快活的,这丫头如此半死不活的样子,到少了自己在费心折腾。她知道丈夫盛怒,做足了功夫带了许多贵重药材过来交予宋嬷嬷,又端坐了一会,便领着林少柔走了。    林少华多呆了一会。    林少华立在林榆床前,皱眉看着熟睡的林榆。他一身月白锦袍,从背后看去颀长清瘦,却也俊逸优雅。    他就这么站了一刻钟,阿箩终还是出声道:“华少爷,风雪大了,请回吧。”    林少华转身,见阿箩低眸立在一旁,眼底是淡淡的青色。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一卷画交给阿箩,柔和道:“丫头,等榆妹妹醒了,请把这幅画转交给她。”    说完,他提步离去,留下一句话消散在风中:    “丫头,你切莫也病了。”    ***    林榆在潘姨娘的牌位前安静地上了香。    宋嬷嬷拿了火盆进来,点了火,蹲在地上烧了些纸钱和纸衣,绿萝在一旁帮她。宋嬷嬷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潘姨娘终于有了牌位,有这么多人挂念着,她在泉下有灵也会安息了。只愿她保佑榆小姐身体康健,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林榆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嬷嬷,那盏银壶,母亲是哪里得来的?”    榆小姐自醒来后不发一语,此刻突然说话,宋嬷嬷也是一惊。她在绿萝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仔细地回忆起当年的事来。    虽然是十几年的事了,但这物件儿珍贵,宋嬷嬷到是没多想,就了起来。    那时候,潘姨娘嫁来林府不久,和老爷还是新婚燕尔,恩爱非常。三老爷一个月里少说有二十天是在潘姨娘房里歇息的。    潘姨娘毕竟是草原上的姑娘,心思单纯,性子耿直,哪里懂得大家内宅里的弯弯绕绕。虽然婆婆并不喜她,妯娌之间也很淡漠,下人们也多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只要自己爱的人永远在自己身边,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于江氏,潘姨娘一直觉得有些愧疚。故每日都规规矩矩地早起给江氏请安,打心底里将江氏作主母尊敬。但江氏对潘姨娘一直是淡淡的,也说不出喜恶。    直到有一天,江氏突然寻上门来,还带来了一个礼物,一盏银壶。潘姨娘自是受宠若惊地收下了,心里对江氏也开始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喜欢起来。在她看来,江氏是中原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极为优雅有礼,是她要一直学习的典范。    直到她得病死去,她对江氏,依旧是又敬又愧的。    想到这里,宋嬷嬷眼角酸涩,觉得浑身压抑地颤抖。她闭了眼,道:“是……夫人。”    林榆的嘴角扬起轻笑。    她不说话,拿起一旁少华送给她的画来,缓缓打开。    画里是一方湖畔。岸上种着无边的青绿色杨柳,微风拂起柳叶,倒映在水面的波纹上。一位少女模样的女子,在纷飞的柳絮下,双臂展开,眼中含笑。    少华哥哥,榆儿何尝不怀念年少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是,柳絮因风而起,风不止,絮归何方?    林榆随手将画扔到火盆里。    残香幽幽,顷刻,画在火盆里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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