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腾腾的汤包卖了啊,来买了呦。” “轻轻提,慢慢移,先缺肉,再抢皮。“ 卖汤包的陈福人称陈叔,推着小板车,吆喝中混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辘辘之声,唤醒了城内一条为“土神”的大街,街中巷子里住着的人家被叫卖声唤醒,有的推窗来拿出钱币来买汤包,陈大叔用荷叶包着热腾腾的汤包换过,再推着车沿街一路叫卖,一时静谧的街道人声四起,开门的,扫地的,提水的,熟识人家串起了门子,闲不住的孩子溜出门外玩闹,一时热闹非凡。 街虽处于庐江以西,人气却十分兴旺,全赖街中有一座供着土神的小庙,城中人盼望家宅平安,附近村落中人乞求耕作之时风调雨顺,俱会来此相求,在土神尊像前供上一炷香,虽是无主之庙,香火却十分鼎盛,自从年前来了个的自称是“宥青散人”的术士,在小庙挂单,传道布法,几月之间招揽了不少信众,土神庙的名气就愈发大了起来。恰逢今日是土神的寿诞,城中家家户户准备了祭品,预备在神灵面前供奉一二,以祈心中所求。 土神庙旁不到五丈之地,有一间名为“有家食肆”的小店。因地利之便,本就不缺食客,偏偏主家懒惰,守着巴掌大的铺面,四张桌案,蒲席数展,便不肯拓展店面,每日坐够多少人,便卖多少吃食,另供奉堂食外带给几家大户,连朝食也是等卯时过了才做,不赶早急,周围人家俱都知道习性,尝过了鲜便不来寻这个挤了。 掌柜的这般怠惰,可惹得底下的活计心急上火,掌柜身边的丫鬟丁香便是头一个,她按着日头,照时推了掌柜的房门,望了眼床榻上隆起的一团,毫不留情地催促道:“还不快些起床,再晚朝食就要便午食啦。” 隆起的那一团并无什么反应,丁香促狭一笑,猫着步子走近,一下将杯子扯落,露出仅着中衣的迷蒙着眼睛的如钰,如钰“阿依诶呦”地抱怨了两声,揉了把头发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起。 丁香哈哈一笑:“叫你赖着不起。陈叔都快到了,您总不能让长者等吧,该起啦。” “是是是,我的小姑奶奶。”如钰耷拉着脑袋,“真不知道到底谁是掌柜的。” 两月前,刘夫人答应放如钰出府,但与其约法三章:出府但不可出城,若府衙内有召必须及时前往,府内诸事不可与他人多言。 对于出府,如钰本没报什么希望,不想提出后不到两日刘夫人便答应得这般痛快,大喜过望,对于这些条件,自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刘夫人为人敞亮,得知如钰有意凭借厨艺开一间小食肆后,不但借了如钰一千钱作为开店的资本,还将府内的小丫鬟丁香连同身契一道给了如钰,刘夫人如此大方,如钰就算觉得丁香是个眼线,也不好意思拒绝,处了两月,如钰怠惰性子拖拉,丁香勤快风风火火,两人相处时常是鸡飞狗跳鸡同鸭讲,如钰被念得多了,深觉自己身边添置的不是个小丫鬟,而是个碎嘴的老妈子。 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渐渐有一种诡异般习惯的感觉,甚至是一天不听就不舒服斯基,弄得如钰有时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个欢快的抖m,被丁香这只小麻雀激发了隐藏属性。 丁香听不清楚,但也知道必不是什么好话,当即如田鸡篓子翻了,叽叽喳喳地数落起了如钰的数宗罪状,什么晚起啦,做生意不思进取啦,什么算账都算不清楚还要她这个不识字的小丫头片子提醒啦,如钰惹不起,讨饶道:“小姑奶奶,你家掌柜的错了还不成吗,饶了我吧快别念啦。” 丁香努了努嘴,不情愿地闭了嘴,伺候如钰梳头。如钰坐与靠窗那面的梳妆架前,听了两声鸟鸣让丁香打开窗子,因昨夜下过一场春雨,窗子一开潮气扑面而起,如钰轻轻吸了两口醒神,陈福的叫卖声便传到耳边了,如钰催促道:“快些啦,陈叔都到了。” 丁香嘀咕着方才也不知是谁磨磨唧唧,手上麻利地帮如钰编了个辫子,两人从二楼住处下到一楼食肆,陈大叔早已在等在门口了,如钰招呼他道:“大叔快进来坐,站在门口作什么,怪累的。” 陈大叔搓了搓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这是四屉汤包,分别是香菇菜馅,盐菜肉馅,麻蓉沙馅和鲅鱼肉馅的,今儿卖的多了些,留给您的不多了,玉掌柜的可别见怪,老头子明日再起早些,给您多做些。” “不妨事的,这些也差不离了,您老身子骨要紧,别起太早了,睡足了时辰才有精神头不是,您先坐坐,喝完茶,我让丁香给您结钱。” 如钰开的食肆一向问陈大叔买朝食卖的汤包,约定是十日结一回钱,丁香取过账本将汤包钱结给陈大叔,陈大叔一掂量,忙道:“这这多了,咱们说好的可不是这个价。” 说着就要把多出的部分退回给如钰,如钰按住他道:“这本就是您平常卖给别人的价,平算了些罢了,与我还客气什么?有了您,我这小铺子卖朝食,我这掌柜兼章勺的不用早起,说来还得谢您呢,今日是土神的诞辰,这多出来算是我孝敬您的,您再借花献佛,孝敬给土神就是了。” 陈福知道这是如钰怕他为凑祭品,节衣缩食,这才替他多准备了钱,当即连连道谢,如钰给了倒了碗热茶,让他也别写了快饮着解乏,陈福诶了一声,将茶喝了,乘着如钰进后厨做朝食的空当,取过桌上的一块抹布,替如钰擦起桌椅来。 过得片刻,有过路的商旅陆续进店,喊着要热粥汤包,丁香出来和陈福一道招呼着,铜锅炖着的粟米甜粥,笼屉内盛着的各色馅料汤包,不断从后厨内端出,不一会便客满盈座,此时,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进店,俱是一身劲衣,佩刀而入,引得食客纷纷侧目,陈福年长,眼光更深些,一眼便看出走在前面的那名男子眉目深敛,气质不凡,加之容貌也是别样的英俊,一看便不是寻常男子,待上前恭敬相迎,丁香已经近前行礼:“婢见过男君。” 陈福与众食客俱是一惊,不想在这小小食肆能见到江东之主,朝廷钦封的明安将军江樾,食客俱起身想要见礼,却听他道:“不用拘礼,我也只是来此吃顿朝食罢了。“ 丁香起身,与陈福对视一眼,有些犯难,店中桌案不够,让男君与人拼案是绝不可能的,就算男君肯,那也太失礼了,少不得就要赶客了,陈福也自为难,却听后厨中传来一声:“男君来了,真是稀客,前堂客满了,若不嫌小店鄙陋,还请楼上稍待。” 如钰想象着武林外传里佟掌柜的样子,熟稔又不谄媚地迎了这一句,面上一副见惯场面的生意人的样子,心里则在打着鼓,江樾来这里做什么?还带着刘先一起,总不会是来她这里吃汤包的吧? 算来自那日被他从张熳手中救下,已有两月没有打过照面了,她寻店铺,买食材,揽食客,热热闹闹地过着自己的日子,都快忘了身处之处,是在一本书中。 离了高府,消息打听却没有从前还要灵便,店里时常有商旅经过,打个尖便走,南来北往的,有人的地方便有消息传遍,如钰不亲自做菜的时候,站在柜台后面,一把小巧的铜算盘拨的啪啪响,竖起耳朵听着食客天南地北地交谈,便把张熳事件的后续听了个大概。 且说两月之前,张岱和江幸交战,相持于长渡,双方数次交战,各有胜负,张岱一方稍占上风。江幸年轻时勇武有谋,与战场中常以奇谋扭转颓势,以少胜多,张岱不敢有丝毫松懈,驻扎与邬霞渡,与手下众谋士将领商议应敌之法,恰逢江东一信使到来,带来江樾亲笔所书的一封信件并张熳随身所戴的一只红缨头冠。 张岱读过信,当即命人将信使推出辕门之外斩首,片刻后又反悔,急急命人将信使救下,以礼相待。次日,张岱亲命亲信将领带一队精兵护送信使前往幽州。 十日后,张岱手书一封命张煜前往邬霞渡,张煜以身体不适为由托辞不往,张岱吐血数口,于当夜卧病不起。 张岱病重消息传出,军心涣散,江幸乘势率兵北上,夺取邬霞渡,张岱手下大将周予辽丧生,将冯己重伤,张岱之军退守三十里后的平宛城,守城不出。 江幸本欲一鼓作气,冲杀张岱大营,活捉张岱,一举夺取北方,然后方粮草被红巾流寇所截,粮草短缺,不得不暂缓攻势,修整屯粮。 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江樾在这场两方鏖战中扮演的角色,实在与如钰印象中的形象不太符合,似乎他就该是勇武的,智谋所用都该是在战术上的,而不是这样兵不血刃地挑着事端,再寻机从中获利,这样多智甚至有些冷酷的手法实在太不像他了。 说着迎客上楼的话的时候,如钰围着一条围裙,手指上还在滴水,从厨后探头说了这一句,便缩回了布帘后面,回忆着这两月间发生的事,一边继续揉面。 此番若说是无礼,也是不冤的,丁香和陈福害怕男君怪罪,俱是惴惴,江樾身后的刘先也十分好奇男君会如何应对,却不料江樾往后厨如钰探头处望了片刻,便依言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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