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棱随高瑾往高府拜见过刘夫人两次,刘夫人一见就说这孩子太瘦了,该多吃些补补身子,便时常喊他来高府一道用饭,时不时还送些补汤点心,基本都出自如钰之手。 水晶糕是前日江棱来找高瑾说话时,如钰做了给送去,去收时见一整盘糕点,他只吃了一小口,是才有此一问。 那日高瑾被刘夫人派人从军中捉回来半日,一道商量婚仪诸事。高瑾与江樾一样,最不惯应付这种细碎小事,刘夫人又不许他走,高瑾正头如斗大,得管事来报江棱来找,忙拿这个做了借口,从刘夫人的龙头拐杖下逃生而出。 两人到前院花厅坐定,刘夫人派如钰送了一回茶点,如钰见是小江笨要吃,拿出了近日鼓捣出的新品水晶糕,用艾草,红豆,黄桃做成了三种不同颜色,盘上摆成一朵菱花形状,送了上去。 “瑾长兄,棱此次来,是有事相询,叨扰长兄了。” 高瑾吃了一块糕点,甜的有些粘牙,让江棱有话直说,不必客气。 江棱忐忑地将那日与江樾提过的,有关江东下步出兵的建策与高瑾提了一遍,想问问此法究竟有何不妥。 江棱当日所言,即江幸重兵囤积,士气犹在,加之江樾曾乔兵奇袭许昌,江幸必当加以警觉,故江棱认为不宜急取之。加之西南之所有乃富中李表腹背夹击之祸,江棱的张岱已入膏肓,张熳又伤重,建议令军长袭北上,北地必取。 高瑾想了一下,道:“此法并无大错,但忽略了重要的两处,是以并不并可取。一为李表其人,志小慎微,居富中良地,能治而不能守,要他出兵,除非是生死相胁,否则几无可能,此为其一。其二,北方已乱不假,但要让我军长路奔袭,路途遥远,艰难险阻,兵困马乏不说,只怕减员过多,还未到北地,便已自损不少兵马。” 江棱略带紧张的听着,就想起兄长当日明显是鼓励自己的态度心便道自己说得该是没有一个字是有用处的,咬了一口的水晶糕也放回了盘子。 高瑾听完,见这孩子已经低头绞起了手指,哈哈一笑,往他肩头一拍:“这有什么,你才多大,你少瑜哥哥在你这个年纪还在树上掏窝呢,能提出这般建策已是十分难得了,着实不必自惭。” 江棱抬头道:“那哥哥的计划,原是如何的?” 若是旁人,如此军事大计,高瑾是万万不会与他说的,换作江棱,江樾一母同胞的弟-弟,为江樾在幽州为质四年,江樾更是舍了传国玉玺也要救他出来。如今有此一问也明显是为求教,高瑾便不加犹豫,直言以告。 江棱听完,直着眼睛,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那日是事出有因,江棱的心思全挂在了自身建策到底何处不足上,什么水晶三色的糕点,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听过如钰的问话愣了一下,心里想着其实不论甜味还是酸味他其实都是喜欢的,本想点头,就听江樾在旁道:“此等妇人惯爱的甜腻之物,本就不必多吃。“ 江棱本不知为何,见了如钰就自动放松下的心神一下又绷紧了,严肃地对如钰摇了摇头。如钰很是气愤,小江笨的年纪放到现代还没上初中呢,孩子想吃两块糕点怎么了,怎么就给拦到头里了,直男癌没人说你还嘚瑟上了是吧。 江棱本忐忑着,就见面前的女子狠剜了江樾一眼,他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确定是狠剜了一眼,惊讶到微张了嘴巴。 江樾本是眼望着看台的,忽而转过目光,往旁瞟上一眼,如钰眼刀秒收,换上一副得体的恭敬神情,将江棱看得,本张开了的嘴巴又合上了。 如钰用口型对江棱说了句:别理他。之后福过一礼,端了茶盘,退了下去。 江棱对上江樾的目光,嘴唇一抿,背脊挺得更直了。 此时第三轮的蚕傩之语已经结束了,宥青散人裴晋乘着小杨氏歇息嗓子的功夫,在看台各处转悠一圈,又走到刘夫人身边,恭维道:“恭喜夫人,喜得佳妇,杨氏女君容色冠绝,德行也如此出众,实在是难得啊。” 刘夫人瞥他一眼:“散人号称方外之人,未料对此凡尘俗事倒也精通。” 裴晋方才往杨义处走了一趟,被引荐给其余三姓的观礼之人,在庐江几姓望族中漂亮地留下了名号,底气顿时增长不少,此时便面不改色接了句“夫人谬赞”,又自说自话地介绍起了自己擅长的批命之法,言可以为杨氏女君和高护军的姻缘问一问吉。 如钰佩服他的脸皮工夫,更佩服他的情商,问吉这样的大事还能用营销的啊,这又不是泡面促销,买三送一,还搭一包纸巾。 果见刘夫人听完这句便撂了面色,如钰懒得看这术士卖丑,将茶盘茶盏交给环佩接手,自行下看台而去。 经过时还被跑上来给裴晋送朱砂的童子撞了一下,童子七八岁的年纪,见撞了人,莽莽撞撞地连着给如钰鞠了三礼,怀里揣着的朱砂罐也掉了出来,砸到地上便摔破了,朱砂粉洒了一地,一时刘夫人座前不远处的地上染上了大片的红色脏污。 童子也知道自己是闯大祸了,吓得都呆住了,如钰对软萌萌的小孩子和板正正的小少年都没有什么抵抗力,小声安慰了两句,帮他捡起破碎的罐子,朱砂粉能收的收起来,不能收的,招呼小丫鬟去拿小笤帚来扫了,摸了摸童子的头,走下了看台。 如钰走后,小丫鬟和童子一道收拾完这一片,正要起身,却发现童子脚边有一只红色的福袋,童子想起什么,拿过福袋便下去追,待奔下看台,只见观礼民众人群挤挨,哪还有如钰的身影。 高家离庐江城最近的一处庄子离广出台不到两里地,建在城外连山的山腰之处。连山山体不高,平坡也多,适合耕作,南面颇多山珍,方便庄子采集了送去城中别府,是故建于此处。山中有一处泉眼,出水微甘,再往北面是一处密林,有不少野物出没,适合行猎。 如钰是第一次进这处庄子,和管事打过招呼,说明来意,管事一听是城中别府刘夫人身边伺候的,态度也颇为热情,将如钰引进别院的厨房,并略有些不安地道,这厨房平日只是庄中人炊饮所用,用具也颇为简陋,怕是影响了如钰厨艺的发挥,做出的糕点不如府里美味,惹刘夫人不喜。 管事的话说得隐晦,如钰多少也听明白了她这是在诉苦。 在庄子上伺候的仆役,本来就难在主家面前露脸,虽无从得上赏却也不用担心得罪了主家受罚,合该是个安生养老的去处。如今如钰来庄子上做糕点,虽是小事,若刘夫人吃了高兴,赏的也是如钰,没庄中人什么事,若是刘夫人觉得不满,如钰平日里的厨艺水平放在那里,怪罪的必定是庄中的食材不够新鲜或是用具不够齐全,怎么都没有如钰的责任。她身为庄中的管事,便是两处不得好。 如钰体会她的难处,便向她保证道,自己现下开了灶眼做了试试,若是不行,便拿了食材回城中府里做去,左不过三四里的路,便当是活动筋骨了。 管事听过大为放心,对如钰也就更为热情了,怕如钰一人烧灶揉面会忙不过来,唤进一个婆子给如钰打下手,一打照面,两人都愣住了,来的婆子不是别人,正是宴席上栽赃如钰,自卫杀了丈夫又被如钰救下,送到庄子里做活的庄媪。 管事自己也有事要忙,安排过人便出去了。如钰本十分尴尬,觉得庄媪不论是感激涕零地向她表达好感,还是恩将仇报地对她口出恶言,她恐怕都得尬出一脸的血,不料庄媪看着性情似已大变,仿佛不认识如钰一样,不看不说不打招呼,媪进了厨房,便自行搬柴点火,安静地做活。 本也没指望得到庄媪的谢意的如钰,见她如此,顿觉尴尬感去了不少,也不搭话,自行取面揉水,做起了糕点,待糕点入笼起蒸,如钰回身一望,见庄媪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也未多想,看了一会火,觉得厨下太闷,便打算出去透透气,刚到厨房门口,便有一泼水兜头而下,浇了如钰半身。 如钰愣了一下,闻到一股浓重的草木灰味,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踩着梯子依靠着厨房房梁的庄媪,手里拿着木盆,对着如钰阴阴地笑:“小娘皮,害我至此,且洗一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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