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容桓每天都要抽两三时辰给小女孩儿教功课。 他是个看重女子外在德行操守的太子储君,可不希望蓝云畅长大真成梦中妖孽那般来“祸害”他。 监国期,政事繁忙,好在李容桓懂得调节自己,教蓝云畅读书写字念书等,并于此间当一种乐趣,调节生活的趣味。他教她的功课不外乎诗书、礼仪、弹琴、绘画、书法、算学……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这‘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是要咱们做女孩的,乖乖的当一个木偶娃娃,就觉好看吗?” 初夏薰风带暑,雨后新翠。竹摇清影罩幽窗,蝉声噪夕阳。静静的东宫殿院,海棠花飞屋,语声静静。 太子这日让蓝云畅做功课,那立身章篇的《女论语》,蓝云畅笑吟吟地托着腮,她忽然放下手中毛笔,看着他。 前来一起和她学习念书的还有几个其他年纪尚小的小皇子和几位小公主。 李容桓皱眉,“这是一个女子最最起码的言行举止要求……”意思是,女子要美要端庄,首先要做到以上最最起码简单的要求。 蓝云畅小身子小短腿从矮桌凳并椅子一下,三跳两绷,像是不感兴趣。 “崇王殿下,崇王殿下,咱们一起去院子里做蛐蛐儿好不好?” 崇王李容檀,魏贵妃的儿子,庶皇二子。 崇王李容檀,时时脸上如春风拂面的微笑与温暖,与他哥哥太子李容桓最大的区别,一个冷漠,一个爱笑,一个沉闷,一个能言善道,且,非常会哄小孩子开心。 蓝云畅以前认识这位皇子殿下便有数来年了。蓝相蓝中棠好博古,凑巧这位小皇子对些金石古玩玩赏花鸟也比较兴趣在行,三天两头往她们蓝家府上跑,自然,两孩子熟络,且李容檀能说会哄,只大了蓝云畅五六岁样子。现在,因着蓝云畅关系,这崇王明打着是来东宫和哥哥太子李容桓搞好关系,一起学习,实则借机想找小丫头玩。 蓝云畅话音方落,崇王李容檀立即道,“好啊!好啊!” 不过,悻悻看看眼前脸沉似水的太子李容桓,“算了,我看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去了……沅沅妹妹!” 那声“沅沅”妹妹,喊得可真是亲切动人,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意思。这第一,咱们两自幼关系好,现在算是一腿的,可哥哥李容桓就像个插足的破坏者,现在,碍于身份,他也不好再像以往了。无尽的惺惺相惜感。 太子问道,“你到底学,还是不学?” 此时的气氛说不尽的冷森诡异。太子坐在椅子上慢悠悠翻看着书,没什么表情…… 可然而…… 蓝云畅和李容檀相互看一眼。 李容檀忽然道,“太子殿下,其实,臣弟倒是觉得,沅沅说得没错,这什么狗屁的‘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把一个好好天真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教成一个木偶似的人,有什么意思?” “哐啷一声”,太子忽然将身面前的一盏墨汁儿砚台沉脸往桌下一拂。 他起身,表情依旧淡淡地,倒背着两手,“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漠地一顿,又道,“你今天到底学,还是不学?” 蓝云畅震惊。 太子的两只深潭般瞳眸正动也不动冷盯她,她忽然有些后怕。 在随着黑墨砚台被拂落砸下的一刹,屋子立即便得更加安静诡异,乌压压,早已跪满一地。 崇王李容檀赶紧也下跪。并小心拽拽蓝云畅的粉色裙角,示意她,也赶紧跪下,这太子发怒了!蓝云畅不情不愿,憋着小嘴,只得也跪。 “哼!” 几不可闻一声冷哼,太子便没再看她,只众人的惶恐颤抖注视下,蓝云畅李容檀等面前,负手走了出去。 “伴君如伴虎”——蓝云畅这时才知道,姓李的这鸟人狗屁太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收拾对付”。 . 每到月中的十五十六两三日,太子李容桓“菩萨低眉”,都会允蓝家的二姑娘回她府邸探望亲人。 “爹爹!” 小女孩儿顽皮扯着他老父的胡子,坐在她老父的膝上,“你怎么了?为什么看着一点儿都不开心?” 时年开春,太子李容桓大肆清查钱粮朝政亏空和贪官污吏。蓝中棠响当当一介贵胄人臣,权利如日中天,手脚难免不干净,即使想干净,也不可能干净。人做到那位上,有时候慎之又慎,可莫名其妙,还是有底下一下人即使“不留名”,也想尽办法来伺候。现在,有一个把柄证据就落在太子的手上。那是一个“九龙杯”,太宗年间,官府开设“御器厂”,为皇室贵族制造御瓷。“九龙公道杯”为皇室所专用,算是皇家的专属贡用之品,寻常官员若是私挪,哪怕是蓝中棠这样的一介首辅,也是越界。 可是,有人为了讨好蓝云畅的父亲,竟私自把皇家御用贡物屁颠屁颠送到了蓝中棠的手上,蓝中棠当时也不知怎么被哪个手下给悄悄替他接了,当时,落了一封信件,大意是,“什么人当用什么物,某某以示孝敬”等等…… 如此胆大心麤,妄为之举,若是追究查办起来,抄家是小,搞不好是砍头的大罪。 蓝中棠成天吓得魂飞胆寒,夜里睡不着觉,晚上做梦都梦见这太子要来这件事情向他开刀。 “沅沅儿啊!……” 蓝中棠把小女孩儿抱着拍着,忽然间,老泪纵横,不慎悲酸地说,“你爹爹我,从这太子监国以来,处处小心,日日低调,害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这人眉头……可是现在……” 他们蓝氏一族可能马上就要完了!完了! 蓝云畅也吓得紧张,“爹,怎么办?那封信,那个证据,现在,就真的在太子手上吗?” …… 一家人关紧了房门,唉声叹气。 蓝相蓝中棠甚至连棺材板等系列后事都吩咐他老婆安排妥帖了。并说,“浠琅,你带着咱们女儿和儿子走吧,我马上写一封休书给你……” 如此,一番,一家人泪目连连,真个感到快到世界末日。 忽然,蓝云畅站出来说,“爹!要不……要不我去偷?去他那东宫府,看能不能把那信件给偷回来……?” 她声音哆哆嗦嗦的,也是麻着胆子。一家人相视,又是大惊。“沅沅,你……你能行吗?” …… 蓝云畅再一次触了太子李容桓眉头,就是这里。 “——你要找的,就是这个,嗯?” 月色森冷,蓝云畅小身子小短腿滋溜一窜,不知何时窜到太子日常晚间总爱去那个地方办公处理政务的殿阁。 “怎么找不到?地方太大了!哎!怎么办?怎么还是找不到!” 她嘴里正滴滴咕哝着,急得口干舌燥,喉咙冒烟,忽然,就在这时,一个男子,不知何时站她身后,伸手给她递了一样东西——牛皮纸发黄薄薄一张信封,上面中正小楷,书写“蓝相大人亲启”—— 蓝云畅吓得,两股顿时颤颤,小小的身体不自觉哆嗦大起摆子来。 “你要找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嗯?” 男子又问。面无表情看着她。十七岁的少年,身形正值抽条见长,穿一件红地纳纱彩绣云龙纹家常便装,清新俊逸,玉树临风。他的脸,明洁如玉,上泛月光轻盈流淌。 蓝云畅赶紧连连退后并摆手,想装出一个撒娇的表情,可怜讨好的动作……然而发现,啥都不管用了。“没,没有……” 只不停陪笑着,连声音,都如蚊吶,细得快要走形儿了! …… 自那以后,太子便没再怎么搭理她。 也不教她念书,不教她写字画画,更别说来看她,陪她一起玩。甚至生病吃药,更是懒得再理。 蓝云畅憋屈得,并且,如何想使出招数来对付,撒娇、赔礼、道歉、认错、卖萌、装无辜、装可怜……似乎全都派不上用场。 “蓝姑娘,你和太子殿下到底怎么了嘛?人都说,伴君如伴虎,看来这话可是一点儿也没有错啊,以前呐,咱们这些做宫女下人的看在眼里,说太子虽然日常严肃,可是对蓝姑娘,那可是真的好!” 宫女A,举着蜡烛,轻轻放下,伺候蓝云畅更衣沐浴洗漱,然后擦脸,卸妆。 她一说完,宫女B也说,“是啊!真的是伴君如伴虎,以前,奴婢看蓝姑娘只要一生病了,淘气也好,这殿下还要亲自给姑娘喂药,由着姑娘使性子,哎,看来……” 一副也是叹气可怜悲悯的神色。 宫女ABC,一个个也不知这样叹息替她发愁了多久。 晚间夜里,蓝云畅睡不着觉,她翻来覆去,心忖:丫的!伴君如伴虎…… 她侧着枕头,睁着一双水盈盈乌黑明亮闪烁的大眼睛,看着殿内茜纱窗上的月牙儿,正一点一点在上面反射着幽黄光晕。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蓝府无忧无虑快活长大,会穿人梦里,有了金手指开挂,畅行无阻,万事大吉大利顺风顺遂。在梦里调戏撩拨得男人也真是酣畅淋漓…… 可是一回到了现实…… “不行!” 她干脆一咕噜从床上爬坐起来。“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姓李的,咱们走着瞧!——” 雪白如玉臂的皓腕上戴着一个缠枝花纹的金丝小镯子,她眯着眼睛,唧唧咕哝,神神叨叨,也不知对那镯子神神道道念了什么咒语,不一会儿,身子攸地一变,变成两个女孩子。 一个二八豆蔻,妖艳成熟貌美性感;另一个,原封不动盘膝打坐在锦绣堆砌的床帐子中央…… “李容桓,咱们梦里……梦里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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