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娃？女娃！

“啊！”　　　　吃过早饭，魏桂花挺着大肚子坐在靠背椅上休息，肚子里的孩子又用力地踢了她好几脚，闹腾个不停，下身宫缩也越来越强，疼痛难忍，她忍不住喊出声。　　　　此时卷缩在魏桂花子宫里的李小玉，迷迷糊糊间发现自己泡在羊水里，她的小身体被子宫有规律地挤压着，四肢不由自主地跟着乱动。没过一会儿，李小玉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要出生了！　　　　还不等李小玉胡思乱想，她就听到了她这辈子的母亲喊人帮忙的声音。　　　　“大梅，大梅！”魏桂花紧张地安抚着肚子里闹腾得越发厉害的孩子，朝外院正在忙活的大女儿李大梅高声喊道：“你弟弟要生了，你赶紧去菜园喊你奶奶回来，再去地里通知你爹和你爷爷。”　　　　“知道了！我这就去。 ”李大梅立马应声，丢开手里的扫把，就急慌慌地往外冲。　　　　魏桂花赶忙嘱咐李大梅：“你跑慢点儿，别摔了。”　　　　******　　　　大女儿已经跑出去喊人了，魏桂花心神顿时安稳了些，继续抚摸她自己尖尖的的大肚子，安抚肚子里闹腾的孩子。　　　　魏桂花想到等会就要生孩子了，忙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扶着墙缓慢地来回走动。　　　　村里的老人都说她怀的这胎是儿子，所以她更要谨慎了，一定要尽快地把孩子生下来，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有半点闪失！　　　　她都生了四个女儿了，这胎只要生下儿子，她的日子就顺当了！　　　　魏桂花喘了几口气，扶着肚子，回想着她在婆家生活的过往。　　　　一九三六年年底，她嫁给了丈夫李大力，第二年八月就生了大女儿李大梅，家公家婆和丈夫没有说什么，毕竟“先开花后结果”的媳妇也不少。可谁知她刚坐完月子没到两个月又怀上了身子，八个月后生下了二女儿李二梅，因着家里多了两个小丫头，花销更大了。　　　　而因着两个小丫头都是不能传宗接代的赔钱货，丈夫李大力和家公李大山的心气儿就有点不顺了，家公李大山有时候喝了点酒，就会借着机会骂她两句，好在骂得也还不算太过分，她就忍下了。　　　　在她坐月子的时候，在地主家做过浆洗婆的她亲娘过来看她，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女人嫁人后要过得有底气，要么就生下儿子要么就要能挣钱，而女人要过得好就要两样都要做到！”　　　　于是，她为了家里不闹腾，刚坐完月子就忙完家务忙下地，最后更是大着胆子担着担子到县里卖山货，变着法儿挣多点铜子。等她挣到手的铜子多了，就和她娘说的一样，因着她还年轻还能继续生儿子，她又能挣到家用，在家里头有了些地位，家里的两个男人就变得和气多了。　　　　到了一九四〇年秋，侵略他们国家的鬼子往凉县县城这边来了，幸好虽然县城离他们村子不算远，但因着村里的田地几乎都是县里李地主家的，村民几乎都是地主家的佃户，穷得叮当响，是县里有名的穷村子，鬼子搜刮过一次后再不愿过来了，最后过来搜刮的只有伪兵。虽然伪兵把东西搜刮个七七八八，但好在她们村里没人伤亡，倒是后来听说县里的李地主家被搜刮得最厉害，为了守住最后的财产，李地主全家匆匆忙忙搬到上海投奔在那里做官的侄儿去了。　　　　村里的人为了避难，时不时地要跑进山里躲起来，她们家也和村里人一样，过起了躲躲藏藏的日子。　　　　在那段混乱的日子里，一九四一年四月她生下了三女儿李三梅，一九四五年七月她又生了四女儿李四梅，日子本就过得艰难了，因着又多了两个小丫头，他们家的日子比村里其他人过得更艰难。　　　　到了八月份，李四梅刚满月，县里就传来了鬼子投降的好消息，全村老小高兴没多久，鬼子的伪兵就摇身一变成了民党的治安员。　　　　虽然全村人不用东躲西藏了，可地里的大半收成除了要给地主交租、交各种税，还要孝敬“巡逻”的治安员，日子还是不好过。　　　　因着躲鬼子那几年过得艰难，全家都瘦得脱了形，她的身体也变差了，家里人觉得她是不可能再生儿子了，家公李大山就渐渐变得易暴易怒，丈夫李大力对她也有点埋怨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大山变得爱好吃喝，经常嫌弃家里的饭菜没有油水，每到下地干活就拖拖拉拉，李大力有时候上山下河摸到的好东西卖得的钱都被李大山拿走换成酒肉加餐了。　　　　那时候李大山嘴里老念叨着“咱家连个男孙都没，要断根了都，还攒个屁钱啊，攒了给鬼子搜刮啊！”　　整个家就这么混着过日子。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过得有多艰难。　　　　直到四七年十二月，红党攻打凉县，打赢了民党，次年二月份推行土改后，李家因人口多分得的田地也多，她们一家才看到能过上好日子的兆头。　　　　那年他们家欢欢喜喜地忙着地里的活计，到了六月初她才发现自己又怀上了身子，过了四个月，她的肚子就尖尖地鼓了起来，村里人都说没见过这么尖的肚子，纷纷说肚里怀的孩子十之八九是个儿子。顿时一家人都乐得找不着北了，她丈夫李大力跟家公李大山为了给肚里的孩子补充营养，上山下河弄得的好东西都进了她的嘴，家婆雷氏接过家里的活计，让她好好歇着养胎，一个人带着四个孙女忙着家务。　　　　她们全家都盼着她肚子里的儿子，因为有了这个儿子，他们家才有后，他们家被“绝户”的名头压弯的脊梁才能直起来。　　　　　*********　　　　　　不久后，接到消息的雷氏带着三个孙女一回到家就开始忙活，随后李大梅也跟着她爷爷和她爹赶回来了。一大家人该烧水的烧水，该去请接生婆的请接生婆，该生孩子的躺在在床上大汗淋漓地生孩子。 　　　　　一九四九年二月十日下午，折腾了大半天，总算顺利地从产道生出来的李小玉被人抓着小腿倒立，又挨拍了一巴掌，顿时张嘴吐出口中的污物，哇地一声哭出来。　　　　“哇哇——哇哇——”。　　　　“好了好了，生下来了，母女平安！”接生婆李六奶奶满头大汗，一边手脚利落地给孩子清理身体，一边高声报喜，可还没等她忙活完手中的活，就听到屋外同时传来李大山和李大力的惊呼声。　　　　“啥？女娃？！不是说是男娃吗？”　　“咋会又是个赔钱货！六嫂你看清了没？”　　　　女娃！　　　　　赔钱货！　　　　这是李小玉出生后听到自己的亲爹、亲爷爷说的第一次话。等她光着小身子被接生婆送到亲娘面前时，她听到她娘嚎啕大哭。　　　　屋外的李大山父子两还没从震惊中醒过神，就听到屋里刚生下孩子的魏桂花悲切的嚎哭声。顿时，李大山和李大力连一丝侥幸都没了——一定是魏桂花看过了刚出生的孩子，确认了这胎生出来的就是个小丫头。　　　　父子两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这都第五胎了，咋又生了个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