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马车帘子一挑,赶车的大柱探进半个头来,道:“姑娘,有辆马车一直尾随在咱们后面,从江府出来,已跟了一路。” 碧玉吃了一惊:“鬼鬼祟祟地,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婧怡摆手道:“光华天日,还怕有人在东大街行凶不成?”吩咐大柱。“兴许只是同路,你将马车赶得慢些,若有什么我再叫你。” 大柱应了是,回身出去,只听他一声吆喝,马车速度便慢了下来。 碧玉便道:“咱们行得慢了,后面的车必会赶到咱们头里去,那也罢了……若也放慢速度,只怕便是来者不善。” 话音刚落,便听马蹄得得、车轮滚滚,有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婧怡示意碧玉不要说话,撩起车帘往外瞧去。 只见一辆黑漆平头马车正与她并驾齐驱,一块蓝色织锦缎挡住车窗,将车内情形掩得密密实实。 这种黑棋平头马车在京城是最常见款式,那些个公侯伯府自然用得起更华丽宽绰的,但越是富贵之家,越要讲个内敛不张扬,金山银山都藏在库里,是绝不会秀到大街上来的。 因此,婧怡并不能从这马车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正要放下车联,那边车中之人却似有所觉,竟也挑开了一角帘子,往这里望了一眼。 婧怡放下帘子,吩咐碧玉道:“我记得前面有家多味斋,大嫂最爱吃他家的莲蓉糖酥糕。让大柱把马车停到那边巷子里,你去买一包来。” …… 婧怡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碧玉已下去买糕点,大柱也被她支去了巷口。 有马车驶进了巷子,她没有动,也未去撩车帘。 巷子里静悄悄的。 半晌,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他乡遇故交,小姐竟这样吝啬金面么?” 婧怡淡淡道:“驸马爷乃皇亲国戚,小女子一介草民,可不敢与您称故交。” 原来那人竟是王旭,方才东大街上他挑起车帘,婧怡已看清他面目。虽不知他为何尾随,但总有话说,这才命大柱将车赶至僻静小巷,支开碧玉和大柱。至于不与他照面,却是为了避嫌。 ——公主殿下看中的人,她可不敢招惹。 只听王旭轻笑一声,道:“在下方才在尚书府中瞧见令姐,料想二姑娘多半也在的,因此特派人留意着——实已恭候多时。” 婧怡道:“不敢劳您的大驾,您如今是金榜题名的金科探花,堂堂驸马都尉,理应多费神民生疾苦、国家大事,似小女子这等微末之人,是不敢与您多说一句话的。” 王旭呵呵笑了两声,道:“多时未见,二姑娘还是一样伶牙俐齿。便是令姐,用得也是从前那套子老手段,在下见了真真好生亲切,”只听他叹息一声,接着道,“只可惜令姐今儿未能拔得头筹,实在可惜可叹。若她的脑筋转得快些,也落下水去,不也能做长宁伯家的小夫人了?还烦请二姑娘替我向令姐问声好,叫她往后悠着些才好,不要真摔折了腿——瘸腿的小娘子可不好嫁!” 婧怡听他说完,冷冷道:“对不起,小女子恕难从命,王驸马有什么话只管自己去和家姐说。” “好啊!”王旭冷笑道,“贵府门槛高,姓王的以前攀不上,如今总还能进一进了罢——还请令尊焚香扫榻,预备恭迎本驸马的大驾!” 婧怡不惊不怒,语气既平稳又疏离:“驸马爷一路尾随至此,便是要与小女子说这些么?如今话既说完,您便请回罢。” 王旭闻言,沉默良久方叹息道:“二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你的金玉良言,也没有王某今时今日。我王旭虽出身低微,也不敢妄称君子,但知恩图报总是晓得的——他日姑娘赠我一良言,今时我便还姑娘一警句。” 王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在车窗上,手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窗框,他注视着对面马车静止不动的车帘,车内声息全无,仿佛并没有人。 但他知道,婧怡在听。 于是轻轻一笑,道:“听说陈家正与江家议亲?” 婧怡面无表情,一双手却紧紧抓住了衣角。 王旭的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与仲亭兄也算相交一场,他的人品我是知道的,最怜香惜玉不过,家中虽有几房妾室,却已年老色衰,种亭早就丢开手了,偶尔也出入风场场所,不过应酬罢了。说到底他总是个会疼人的,二姑娘嫁过去,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巷中一阵死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婧怡冷冷的声音:“此乃江家家务事,不知驸马从何得知。” “哈哈,”王旭朗声一笑,“我与仲亭时常把酒言欢的,此事乃他亲口所述——听说令姐前阵子住在江府,仲亭曾见过几回,很是欣赏令姐人才,不过他家嫡母却似乎更爱重二姑娘你……二姑娘与仲亭皆是王某知交,你二人若当真喜结连理,在下一定备份厚礼前往恭贺。”说带此处,他微微一顿,望着那车帘道,“姑娘当日瞧不上在下这等微末之人,只不知今日之仲亭,小姐满意否?” …… 碧玉买了莲蓉糖酥糕回来时,便见巷中只停着自家马车,先前那辆尾随的马车早不知所踪,知已事毕,瞧着倒无甚异常,心下不禁暗松口气,忙小跑几步上车,将包着糕点的纸包送至经怡眼前:“姑娘,奴婢已买得了糖酥糕。” 却见婧怡双目呆滞、面色青白,额头有虚汗冒出,竟似已被魇住——碧玉是打小便跟在身边服饰的,最知道婧怡的机智聪慧,何曾见她如此失态?吓得将糕点一扔,便去摇晃婧怡:“姑娘,姑娘!您没事罢,您可别吓奴婢!” 婧怡仿佛神魂离体。只是没有应答。 这是怎么了?难道方才马车中的是个登徒子,竟是污了姑娘青白不成,若真如此,自己小命恐怕不保——想到此处,碧玉的冷汗刷地流了一背。 于此危难之时,一般人首先想的自是己身安危,这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能舍生忘死之人究竟有几何?若真有这般气节的,多半天生就一股痴性儿,婧怡不是这种人,碧玉也不是——天下之大,谁知是否真有此等痴人?总之婧怡是不信的。 闲话少叙,却说眼前,婧怡神情大有异常,碧玉自是惊慌不已,外面大柱也听见动静,忙隔帘问有何事。 碧玉方欲回答,却听婧怡清清冷冷地道:“无事,回府罢。” 大柱听了吩咐,连忙扬起马鞭,将马车一路赶回三井胡同,期间风平浪静,再无任何异常。 婧怡一下车便急往刘氏屋中去,却在门口遇上陈彦华送个大夫出门,见她神色匆匆,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婧怡便道:“我有急事要见大嫂。” 陈彦华闻言,命小厮自送大夫,他却拦着婧怡道:“妹妹,你嫂子身上有些不好,你有何事和哥哥说是一样的。” 婧怡却闷头直往里去:“不,我要见大嫂。” 陈彦华拉住她,无奈道:“大哥也不瞒你,你嫂子方才晕倒在屋中,请了大夫来瞧,说是有了一月身孕。只她一向体弱,月份又浅,胎象尚未坐得稳,须卧床静养至三月,不得伤心气大、不可忧心思虑。妹妹一向和你嫂子最好,实在要体谅她些,有什么话,只管和哥哥说。” 婧怡慢慢冷静下来,抬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深吸口气,缓缓道:“是有些事……”将婧绮受伤留宿之事说了,至于其中因由缘故,只推说自己并未在场,全不知情。 陈彦话的面色很不好,待婧怡说完,便道:“知道了,我会向父亲禀明情由,”顿了顿,又道“此事关乎闺誉,你以后也不要再提了。”说着,便要往外去。 “大哥!” 陈彦华回过头来,疑惑地望着自家妹妹。 婧怡表情平静,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三分轻快:“我今儿在江府见到二表哥,见他穿一身紫红褂子,笑模笑样的。我记得二表嫂去年上不是没了么,难道已出了孝?” 陈彦华愣了半晌,才想起她说的是陈锦如的庶长子江临平,那却是个吃喝嫖赌样样来得的纨绔,陈彦华是正人君子,一向不与此等人往来的。 听妹妹问起他,面色便有些不好,含糊道:“捂,约莫已过了一年罢。” 却不想婧怡竟是刨根问底:“这样说来,姑母应会再为他娶一位二表嫂罢?” 陈彦华皱眉道:“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还不快回屋去,别扰了你嫂嫂。” 婧怡低下头去,轻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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