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秘书打开顶层办公室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烟味。 现在是上午八点，公司标准的上班时间是九点，现在还没什么人。 朝阳从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却并不让人觉得温暖。宽大的办公桌上物品杂乱，烟灰缸里堆满烟蒂，散落着许多纸质材料。 他走过去拿起一张纸，上面印着的是陈砺行夜间出入翠湖苑的照片。 这下子就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了。沈秘书走过去给耷拉在办公椅里的萧还帆递过去一杯白开水，问道：“要处理这件事吗？” 陈砺行是出名的大律师，在商界也颇有影响力。但他同样也是一个善于权衡利益的人，只要适当地予以警告，也许他就会知难而退。 毕竟与时城和萧家作对，可没有半点好处。 “不用。” 萧还帆的眼中带着通宵未眠的血丝，他望向窗外，南浦江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中廷。”他忽然说出了沈秘书的名字，这一刻将对方从秘书的身份中剥离，而是变成一个知根知底的朋友。 “这两年的时间，我自以为已经反省清楚一切，自以为已经明白了夏彦这个人，明白她为什么离开我。” 他缓缓转过头来，双手交握，木然地望着前方。 “可是现在却发现，我真是太无知也太自信了。”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自以为是地想要赢回所有失去的事情。” 既然萧还帆叫了他的名字，而这里也没有别人，沈中廷的姿态也就随意许多。他摸出一支烟点燃：“夏彦又骂你了？伤春悲秋可不是你该有的样子。楼莉莉那件事，你没有跟她解释吗？” 就在五天前，萧还帆才彻底调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初萧还帆一心想要和夏彦一起去欧洲旅行，但夏彦沉迷工作全然忽视了他。他的确是动过干脆将夏彦这个项目和案子都毁掉的念头，但正因为知道她在其中付出了巨大的精力，所以最终还是没有付诸实现。 当时直接跟进汉京大学项目合作的是程经理，萧还帆直接吩咐他追加优势条件，劝说汉京大学将汇报时间推后。他以为只是将时间推后而已，等到从欧洲回来以后夏彦还可以继续做这个项目，并不会真正耽误什么。他在丹麦已经策划好盛大的求婚仪式，极具浪漫，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但是他并没有等到夏彦答应与他出游的那一刻。 不知道为什么，夏彦很快就知道是萧还帆动的手脚。她劈头盖脸地对他提出了分手，从此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所有通讯方式拉黑人间蒸发，根本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与时间。 萧还帆从程经理那里得知，因为项目汇报推后，所以导致了她的一些资料文件失去了时效性，案子进行不下去，夏彦主动退出了项目。 那时候萧还帆心中未尝不是憎恨的，憎恨于夏彦如此决绝。 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憎恨却逐渐地转换为愧疚与悔恨。夏彦是个固执而高傲的女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她损失了自己最重视的事业，心里一定是痛苦的吧。 直到两年前，再遇见夏彦的时候，她在星美工作。时城和星美的版权官司一度闹得很大，时城的法务部是出名的难缠，可是没想到竟然会输在夏彦手里。 萧还帆还记得在会议厅外那偶然的相遇，取得胜利的夏彦高傲而矜持，对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那让他更加认识到了夏彦对于成功的渴求。 只有那样的夏彦，才是光芒万丈的。 也就是那一阵子，徐经理从时城辞职，跳槽到了别的公司。和汉京大学的科研合作一茬接一茬，过去那桩事被无数新资料覆盖，就连汉京大学负责对接的人也经过几轮流转，当初夏彦因为什么而退出项目，萧还帆一直没有真正调查过。 他痛恨于自己没有真正调查过。 再度受到夏彦尖锐指责的时候，他没有解释。因为无论当初那件事是如何发生的，这一切的变故都是因他而起。 楼莉莉借助楼董事的身份便利趁虚而入，伪造材料让夏彦被项目组除名，却又让程经理汇报给萧还帆说夏彦是自己退出的。随后她又买通宁雪卉等人，在学校里散播对于夏彦不利的传言。 可那时候的萧还帆，还只是一个因为分手而愤愤不平的年轻人，远不如现在的成熟老练。 他对于真正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她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面对沈中廷的询问，萧还帆嘴唇紧抿：“况且，就算是将所有的事实都告诉她，那也不能成为让她原谅我的理由。” “为什么？”沈中廷不解：“是楼莉莉动的手脚，又不完全是你的错。况且要不是分手的时候夏彦玩失踪，当年就能解释清楚了，都不用拖到现在。这件事她也有错吧。” 萧还帆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摇摇头：“不，这件事还有不清楚的地方。” 他忽然抓起了外套，对沈中廷说道：“沪市这边你先看着，有什么事随时通知。” 沈秘书看着他将手机和文件塞进公文包里，疑惑道：“你要去哪？” “我要回趟家。” 萧还帆头也不回地推开办公室的门。 萧家大宅在距离京市四五十公里的一座山上，但是萧还帆父母平常还是住在市区的一套高层住宅里。 自从萧还帆开始打理公司以后，萧父基本上就是赋闲在家。萧母则是平常出去和朋友打打麻将，或者是在网上唱唱歌。她年轻的时候就挺喜欢唱歌的，可惜没能往演艺圈发展，而是成了商业上的女强人。 他们这一栋楼也是高级住宅，一层一户。所以萧母正准备出门打麻将的时候，看到电梯在这一层打开，还挺意外的。 毕竟没有太多人知道他们住在这里。 可是等到电梯门完全打开的时候，她就很意外了：“儿子，你怎么现在回来？” “回来有点事情。我爸在家吗？” 萧还帆昨夜一宿没睡，今早又赶飞机回京市。即便是精英做派，也掩盖不了他一身的疲惫之色。 “在，趴在书房里在网上下棋呢。”萧母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公司出了事情？” “公司很好。”萧还帆摆了摆手：“妈，没事，你出去玩吧。” 萧母哪还有心情出去玩，不过想到儿子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还是决定出门买点菜回来，好给他做顿饭吃。 萧父忙着在网上跟人下围棋，听见有脚步声往这边来，还以为萧母忘了什么东西回来拿。他一边在网上厮杀，一边扯着嗓子叮嘱道：“早点回来啊，别耽误晚上给露露做饭。” 露露是萧还帆的妹妹，今年十六岁，正在上高中。萧家父母早就想搬离空气污染又吵闹的京市，到南方去养生，但是为了露露上学，这才一直住到市里面这套住宅里。 但是预想中萧母不耐烦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一个年轻的男声：“爸。” “儿子，你怎么回来了？”萧父刚结束一局，关掉电脑页面转过身来，奇怪问道。 他现在没什么事可干，就成天在网上和人下围棋。当然，他如果想在现实中和人下自然会有一堆人愿意来做陪客，但是萧父情愿在网上玩。 现实中那些人，比起围棋来，更看重的是他的身份。 “我是有桩陈年旧事想要请教您。”萧还帆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给萧父倒了杯茶：“当初负责高校合作的程经理，为什么会辞职？” 萧父原本还在为了刚才在网上输的那一局愤愤不平，可是听到萧还帆这句话，他的面容却平和下来。 他接过萧还帆递过来的茶，漫不经心道：“既然你这样问，想必已经知道了。一个不守规则、能被轻易收买的内鬼，自然也不被时城所需要。” “所以，爸，你一直都知道？”萧还帆压抑着情感，声音低哑：“您一直都知道，却不告诉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失去她！” 萧还帆的胸膛起伏着，他只觉得心脏里仿佛有一处在击碎，往外冒着血。他尽力控制着怒气：“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夏彦不好吗？还是说您只想让我娶安然？！” “夏彦挺好的。”萧父淡然地看着他的儿子。 他将茶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缓缓说道：“我一直都觉得夏彦很好。聪明、善良，努力、理智。是个有天赋又走正道的孩子。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妇，是萧家的幸运。” 萧还帆无法理解他的意思：“那您为什么纵容这种手段，让我和她分开？！” “我以为你应该会懂。”萧父侧过头来，凝望着他：“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是你要为不当行为所付出的代价，不是吗？” 中年男人头发花白，声音温和而缓慢：“有些事情，如果没有深刻的代价，就永远不会懂得正当行为的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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