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卷起的花瓣，在空中舞尽旖旎后缓缓落在豆蔻少年的鼻尖，细细的绒毛微微一动，轻微却难忍的痒意袭来。 “啊嚏！”云既明睡得正香，不知什么落在鼻子上，搅醒了他的美梦。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霎时面如土色。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十七岁年纪的女孩，一手捏成拳，一手捏着凤鸣剑，蹙着绣眉瞪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小巧的鼻翼微微煽动，不知是因为刚练完武还是被云既明气的，唇紧紧抿着，看不出模样。 这样的五官配上那弧度自然的鹅蛋脸型怎么也是个温柔的样子，可她偏偏在偏瘦的身子上裹一件束腰武服，目光英武又凌厉，显得吓人得紧。 “老，老姐……”他哆哆嗦嗦边向后退，边用手擦拭书本上的口水痕迹。 云曦微重重呼吸几声，压了压怒火后冷冷道：“你竟然敢趁我练武的时候偷懒！还想不想好！告诉你，这些你背不出来中午就别指望吃饭！” 听到不让吃饭，这真是要了云既明的老命，他猛地打开书看了两眼，突然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道：“老姐，我真背不出来，我连看懂都难……” “那我去书院专门给你请个上门先生！”她瞥了瞥他手上的《大学》，退让了一步。 “我不要那些凶巴巴的私塾先生！”他愤恨将书狠狠掷在地上，撅起嘴叉着腰命令道：“我要我的姐夫阿哲哥哥！”他把姐夫两个字咬的格外重。 “住口！”云曦微呵斥：“你姐还没成亲呢！你就这么巴不得我嫁去方家！” “反正早晚你都是方家的人，也就这两年神气了……” “你给我住口！听不见吗！云既明，我警告你，要么乖乖给我自己背书，要么我就让叶哥哥来教你！”云曦微这次是动真格的威胁了，骨节捏的咯咯作响，大有暴怒前兆。 “背，我背……”相比起快要暴怒的云曦微，那“叶哥哥”三个字更具杀伤力，云既明心里清楚，若真让老姐请来了叶世安，他的末日便要到了，打从有记忆起，他就是叶世安的玩具，随便回想回想，都是屈辱。 正欲监督弟弟背书的云曦微刚准备坐下，那一边墙头就传来悉悉索索之声，她双眉一扬，转身起腿，顷刻间长剑在手飞身跃去，直指那刚翻过围墙的黑脑袋。 “见过公主殿下！”待那黑脑袋抬了头，云曦微便立刻收招，在空中转了两圈后稳稳单膝落地，行礼。 拓跋雨施扶了扶头上歪了的发式，把脸上的胭脂擦的乱七八糟后才抬头看见云曦微，忙上前道：“呀，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云曦微为自己差点杀了当朝昭和公主感到心有余悸。 “不做什么那就陪我出去玩儿，人家好不容易从宫里跑出来找你，你有没有感动啊，是不是要陪我玩一整天，哈哈哈，走啦走啦，记得带钱。”拓跋雨施握着她的双臂蹦跳着，没给她一点反应时间，拉着她朝大门走去。 “给我背书！”身不由己，都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云曦微锲而不舍朝云既明命令道，换来那臭小子喜上眉梢的一句：“恭送公主殿下，恭送老姐！” 洛阳的商业区以皇城为中心轴简单分为东，西两市，西市较为临近政府机构和官员府邸，所以入驻商户一般为玉石，茶叶，脂粉，高定成衣等，又被称之为奢侈品街，店铺个个布局规整，装修豪华却失了几分烟火气。东市紧邻几条民用住宅区，所以做的都是与老百姓衣食住行相关的生意，每日里都响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各色小馆子升腾而起的香气混杂着皮肉生意店里的劣质水粉味，街边的杨柳树下有各种杂耍班子，唯一煞风景的就是街口那用来给死囚行刑的刑场，但自宣明帝登基以来，政通人和，鲜少用了，那儿多半起个威慑作用。 并州水灾远在天边，丝毫没有影响到这繁华热闹的都城。 “叶兄你后日便要出征并州了，万事小心，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云行勾搭着叶世安的肩。自下朝后，他们三人就满大街的晃荡着，也不知是谁先带出来的毛病，一定要到东市转一圈，美其名曰：体察民情。 叶世安扭扭脖子，目光正巧落在刑场的铁链上，玩笑一句：“当然要得胜归来，不然我要被吊在这里打死的，我可不想。” “损样！”云行抬脚踢了踢他的腿弯，转头问向方圣哲：“阿哲，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我要回家了……” “别！我知道附近开了家卖鸭子的，老板是从南边建康城来的，是宋国的经典味道，听说不错，我们去尝尝。”叶世安指着不远处有人排队的店铺，推搡着两人。 云曦微和拓跋雨施也沿着东市大街晃荡着，与往日一样，公主是来与民同乐的，不一会儿她的手上就多了一大堆小玩意儿，嘴巴也一时半会没停过，还一个劲儿往人多的地方扎，差点被吐火的杂耍艺人烧到了眉毛，即便这样，她依然乐此不疲，苦了云曦微这个贴身保镖，时刻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去你的小要饭的，没钱跑这来干什么！”一家面馆的门口突然嘈杂起来，众人的脑袋也朝着声音的方向齐齐转了去。 “啊！”由于小腹被重重击了一脚，小乞丐本能般蜷缩起身子，想让那呼啸而来的痛楚少一些，不远处那白花花的馒头散发着令人疯狂的香味，她还差一点就能拿到…… 此等热闹自是少不了拓跋雨施，云曦微拦不住，也只能随着她挤到人墙前面。 “是并州水灾流民。”她小声在雨施耳边提醒。 “大爷，我只是太饿了……就赏我一口吧……”看到馒头被人拿起，小乞丐忍痛爬行几步：“我的家乡遭遇了水灾，我好不容易流亡至此，求大爷……救一命……” “她好可怜啊……”雨施绞了绞手中的帕子，心有不忍想上前帮她，突见人群另一端有人挤出。 “盐水鸭要不要？”叶世安在小乞丐鼻尖处颠了颠手中的荷叶。 小乞丐咽喉明显动了下，眼里也是光亮亮的神采，抹了抹眼下的泪水，乞求道：“大爷，我很饿……我不会白吃……我会做很多事情……我……” 用泪水简单洗了脸的小乞丐露出了她的姿色，看得叶世安眉间一挑，立刻换了一副样子和声音道：“看你是水灾难民，无依无靠的，去我家吧，鸡鸭鱼肉的管饱……” 旋风般速度啃鸭子的小乞丐一点儿都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拼命点着头。 “混蛋！！”沉溺在英雄救美环节里不能自拔的叶世安突然被一双绣鞋踹上肩头，他正欲躲开看见那双绣鞋主人立刻老老实实收招，任凭她四肢在他浑身招呼。 “雨施小姐，这是大街上，冷静点……”云曦微从后跟上拉住她，一国公主因为叶世安如市井泼妇般在众人面前，该说是他的幸还是不幸。 “呜……停下！小的错了，求，求您了……”叶世安从来都是能屈能伸的，边哭变求，但拓跋雨施看不见也听不见，继续撕挠着。 远处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云行和方圣哲推开人群见此景莫名其妙，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叶世安现在跪得像个孙子，一丝不苟的发髻乱成了鸟窝，脸上也像是被猫抓的。 看到拓跋云行，叶世安终于委屈地哭了出来，他几乎抱紧了拓跋云行的大腿，像是衙门口伸冤的小民，大喊道：“你妹啊！！” 见到太子爷拓跋云行，云曦微立刻颔首行礼，抬眼瞬间看见方圣哲看向自己晶亮目光，连忙避开了去。 拓跋雨施的气势并没因为她哥哥来有所收敛，反而上前两步站定在他面前，抬起头瞪着眼鼓起腮帮将那小嘴噘成了小樱桃的形状，盛气凌人。 “你好好打他干嘛？” “他当街调戏民女败坏门风！” 兄妹俩同时开口，谁也不想输谁的气势，几番唇枪舌剑看得路人们目瞪狗呆。 与那兄妹俩不同，方圣哲弯腰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人，从腰间摸出了钱袋塞在她手上，安抚道：“皇上已经派粮去灾区了，不出几日运粮大军就会到的，大家都会得救的，拿着这些钱寻个营生吧。” “谢谢恩人，请受小女子一拜！”小乞丐慌忙行礼，逃也似的跑开了。 一言一行全落在云曦微眼里，她努力让自己淡漠着别过脸，可耳边已传来他的声音。 “曦微！”他的声音含着从心迸发的笑意。 “嗯。”她侧着头，简单回了一个音节，又觉得好像不太礼貌，清了清嗓子加了句：“最近好吗？” “挺好的，最近在军中帮云伯伯整理新兵资料，不得空……咳咳咳咳……”他激动说得急了些，嗓子一阵痒意，惹得他咳嗽了几声。 少女修长秀美的手指与一方丝帕，一齐被日光染上柔柔的粉色，一片柳絮如云朵般拂过，宛若梦中之景。 “谢谢。”他接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指尖，双颊微红。 “按时喝药了吗？怎么还在咳嗽。”她抬手捏了捏他被厚厚衣衫包裹的肩头，已经春末，他还不能脱下夹袄。 他垂着脸，看着她的手落在肩头，一阵阵暖意涌出，身体绷得紧紧。两人气氛尴尬又暧昧，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开口，倒是旁边拓跋云行一声炸雷般的声响惊得众人回了神。 “给我回去，成天往外跑，成何体统！”云行将雨施扛上肩头，她不老实，他就用力箍紧了她的腰。 “我不要你，我要叶哥哥送我回去！”雨施闹腾得厉害。 “叶世安像你这样成天游手好闲吗！他马上要去干大事，没时间！”云行这么一声吼下去，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顷刻间看热闹的人群齐刷刷跪了下去，有胆小者已经哆哆嗦嗦。 能这么直呼一品骁骑将军叶世安大名的同龄男孩子，那只有当朝太子拓跋云行了，同理可得那敢那么和当朝太子说话的女孩只能是他一母同胞的昭和公主——拓跋雨施，而另外两个一直在一旁谈恋爱的肯定就是他们的蜜友车骑将军方圣哲和他的未婚妻——骁骑将军云无心之女云曦微，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叶哥哥救我啊，叶哥哥！”雨施依旧闹着，双腿乱蹬，眼睛看着叶世安的方向不放，颇有乞求之意。 叶世安自是不会去参合他们拓跋家的家事，他只能给她一个“万分同情”的目光，做出一副无奈的“棒打鸳鸯”的表情。 “啪。”脸上一痛，原是雨施蹬掉的绣鞋，他牙关一紧，闭眼平复心绪。 “嗯，咳咳，云妹啊，出来玩啊，不打扰你和阿哲，我回家了啊。”淡定了后，他顶着半边脸脚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说完便没了影子。 “那，那我送你回家吧。”方圣哲小声问到，语气里带着一些些乞求与讨好。 云曦微沉默了半晌，瞥见他的脸色愈发难看，终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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