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东堎国境内一个偏远的小村庄。    前夜适逢大雪,村庄的一切都安安静静地沉睡在白雪的怀抱中。    直到,这份安静被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打破——    “韩公子,请回吧。”    一个穿着一身补丁摞着补丁的灰色衣衫,脚上踏着一双露着大拇指的破靴子,一看就非常落魄的公子,狼狈不堪的从一间破败的小屋内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出门的时候太急,那年久失修的门槛还被他踩断了一节。    昨天刚下的雪遇上今天的大太阳,正赶上融化,那冰凉的雪水立刻顺着那靴子上的破洞灌了进去,看着就流露出一股透骨彻心的心酸。    旁边几个正在屋檐下嗑瓜子晒太阳的围观群众立刻展开了低调又激烈的讨论——  “这个月第几个了?”  “第五个了?”  “好像不止。这位又是怎么了?不是看的挺像样的吗?”  “就是,这不是看着挺穷的吗?不就是她要的那种吗?”  “啧啧啧啧,真下功夫嘿。你看看那鞋,新鞋可做不出这个效果,看得我都想流一把辛酸泪。”    那落魄公子捏着拳头,涨红着脸回头看那已经狠狠甩上的漏风红木大门。    长街的另一边,一个衣着干净,梳着个小发髻,十二三岁书童模样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双崭新的灰色厚靴,一边悄悄观察着大门的情况,一边弓着身子摸了过来,偷偷摸摸地悄声道:“公子,情况如何?现在换鞋吗?”    落魄公子无比气愤地扯着书童的耳朵说:“换个屁!找件衣服都找不好!让她看出来了!说这是‘织云坊’的布料!说我不符合要求,让我滚蛋!这全部都怪你!!!”    所谓织云坊,正是大陆最有名的布坊,也只有几个大城才有分号,以样式多变、做工精巧著称。最大的特点就是贵,非常贵。寻常人家别说消费,想进去看一看都很难。    书童一只手抱着那双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靴子,一只手捂着耳朵含泪道:“公子轻点儿!轻点儿!轻点儿!我……我就是随便在库房找了匹最难看的布,我也没想到这会是‘织云坊’的哇……  一……一定是夫人买的!”在这么贵的店子,买这么丑的东西,除了夫人,就没别人了。    落魄公子怒意更胜,手上的劲又加了几分,骂道:“你还好意思怪别人!”    书童哇哇大哭:“是你非要看起来很旧的新衣服的,我能怎么办!”    围观群众瞬间又多了一层,嘴里劝着“算了算了”,心中却纷纷赞叹道:住在秦家门口就是好啊~天天都有好戏看。    那位公子大概是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现眼过,连耳根子都烧的通红,恼羞成怒一脚踹上书童的屁股:“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回去!”    两人拉拉扯扯,携着骂声和哭声,终于走远了。    围观群众这才带着满足的叹息慢慢散去。    屋内的秦清越听着外面终于没有动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托着精巧的下巴忧郁地说:“我觉得我要求很低啊,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符合我要求的人来求亲呢?”    旁边坐着一个身着灰白道袍、须发皆白的老头,拿着一本游记小说正在看,一派仙风道骨,两袖微微清风。他瞥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书本上,装模作样地问:“丫头,你要求什么来着?我又给忘了。”    “老头儿,我觉得我很委屈,你说我长这么好看,就想要个平平无奇、一贫如洗、胸无大志的老实人,怎么这么难呢?”她掰着手指数道:“怎么来的都是些当官的、有钱的还有读书的,我对他们没有兴趣啊!”    这话说的不假,秦清越,年方十八,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即使每天来来回回就只有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依然压不住这天赐的颜值,每天来求亲的人简直就是络绎不绝。    两年间她已经见了上百个男子,这样都找不到一个合她心意的,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检讨一下。    老头微微一笑,把手里的书卷卷成一个卷,一针见血道:“只有有钱有势的公子哥才会看重你的脸。你要的那种老实人,他们的目标是长得一般、贤惠又勤快的女人。可是你看看你……呵呵。”那一句呵呵胜过千言万语,一切皆在不言中。    秦清越恍然大悟,很有诚意地问道:“要不然,我找把刀,把脸划花?”    老头又“呵”了一声,也很有诚意的说:“人,总是要有一点优点的。我奉劝你还是把你那唯一的优点留下来。”    秦清越:“……”    正在这时,隔壁的阵阵饭香飘了进来,老头禁不住伸了伸脖子,又看向秦清越,摸着下巴道:“你没做饭?”    秦清越冷漠道:“我只有一张脸,没有手,做不了。”    老头翻了个白眼,非常的不仙风道骨:“那你不知道去买?”    秦清越两手一摊:“没钱了。你前几天算命挣的钱用来修门槛了。现在……”看了看刚刚被踩坏的门槛,“现在只怕是又要修了……”    老头“啧”了一声,问:“今天不是一号吗?你这个月稿费没没发?”    秦清越好像也才想起这茬,道:“你不提我都给忘了,我下午去书局问问。”    所谓稿费,是秦清越给书局写书评的钱,每月月初发放,这钱来的容易,只可惜少得可怜,也就够两三天的饭钱。于是她又道:“你怎么老盯着我那点小钱?你作为一家之主,不应该好好挣钱吗?”    老头眉头一紧,严肃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算命的收入越来越少了吗!?”    秦清越晃着腿悠闲道:“知道啊。因为周边的街坊们都已经知道你就是个胡说八道的骗子。”    老头手里的书卷毫不留情地往她头上敲去:“还不是因为你连累的!他们说,我有个眼睛又瞎、脑筋又不正常的孙女,我的眼神也肯定不行,宁可找瞎子算命都不找我算命!”    眼睛又瞎、脑筋又不正常,这是周边的街坊给秦清越的评价。    这么漂亮一个姑娘,还读过书识过字,明明来求亲的青年才俊络绎不绝,一个都看不上,非要找什么“老实人”?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秦清越挨了两下,揉着自己的头,委屈道:“别什么都怪我!还不是上次人家一个孕妇来算男女,你给人算了肯定是个儿子,结果一口气生了三个闺女!你看那大肚子,连我都看得出来里面不止一个,就你还在那里瞎说!你算命的成功几率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到晚胡说八道,真是不怕被人打死。”    秦清越说的是上个月才发生的事情,那家人一心求子,好容易算命算出是个儿子,结果竟是三个闺女,可谓是大失所望。最后气不过的一家人还跑来骂了一天街,还指着老头那脏兮兮的算命幡大骂道:“你这也好意思写赛半仙?!你以为你是谁?西玦国师吗?!”    经此一役,老头在家休息了半个月没敢出门,再出去算命都不敢带算命幡了。毕竟西玦国师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不是一般人敢去攀比的。    西玦国师,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常年戴着一副金色的面具,银白色的长发长可及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传闻此人有通天彻地的才能,甚至可以预测未来。即使在西玦灭亡之后,也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此人的神通,依然将他视为神在人间的代理人。    被戳了痛点,老头不高兴了,瞥了她一眼,道:“你这话说的可真是太没有良心了。五年前要不是我,你早就被人打死了!”    秦清越反唇相讥:“三年前要不是我,你早就饿死了!”    老头指指戳戳恨恨道:“没良心啊没良心,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良心了,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秦清越哼了一声,目视前方不再看他,表情有些空洞道:“我有时候都在想,我当年要是真的死了,是不是事情的发展反而会好很多?”    至少……很多人……都不会死了……    “我就见不得你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你啊!就是还没想通!”老头站起来一边翻着白眼一般伸了个懒腰,一点都不顾忌身边人一颗脆弱的玻璃心,思量片刻后,意气风发道:“走,主业不行就副业,还是聚贤茶楼,挣钱去!”    秦清越知道起码现在有饭吃了,也不再多说废话,收起那不值钱的玻璃心,起身帮他去收拾“挣钱”的工具。    所谓的工具不过也就是醒木一方、扇子一把、手帕一块。常见的说书工具。    没错,老头的“副业”,就是说书。    刚把手帕叠好放进包袱,她突然正色道:“我告诉你啊,勿谈国事啊!你今天可别像那天一样,再讲什么三年前南风国皇宫那场大火了。  你看你讲的那么带劲,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的,连火是从哪个宫殿先烧起来的都知道。  我坐在台下,已经听到有人在说,你讲的好像你就在当场、那把火是你放的一样。”    老头缕了一把胡须,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当时没有帮忙点火呢?我似乎,还是很有动机的啊?”    秦清越动作一怔,随后一甩手,包袱里收拾好的东西瞬间撒的满地都是,冷着脸道:“自己收拾吧。我不管了。”    老头没什么反应,只是摇了摇头,指着她,用很失望的口气道:“你看看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从小就是这个脾气,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年你跟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一提到“当年”二字,秦清越那一点脾气瞬间就消退了,非常没有原则地蹲下身子一点点把东西重新收拾了起来,嘴上还是不服输地嘀咕着:“什么叫我跟你走,你那明明就是没钱吃饭了拐卖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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