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娘安安静静站在书斋院外,比起第一次的忐忑不安,这次更多了稍许迷茫和无措的感觉。    上次装傻充愣应付过去,这次只怕是难了,世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调她过来,总归查到了什么,菀娘思来想去,很可能跟那头獒犬有关,不然,怎的香巧回了趟内院找她买零嘴,隔天一大早世子就命人召唤她,可惜不能直接找香巧对口供,叫她心里怪没底的。    院内,常安和常远并肩站在竹楼前,常安被世子卸了职务静心思过,交由常远全权负责书斋所有事宜。    “世子没有明说要召见菀娘,你是如同打发香巧那样把她带到竹林,还是让她先去世子那里报个道?”世子罚他禁闭思过,他总不可能把菀娘叫到自己房间,除非他活腻了,这样一来,菀娘到这里的由头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常安瞟向身旁默不作声像在沉思的堂哥,很想知道他会如何去做,若是为这种小事请示世子,那绝对要挨一顿排头。    常远不太想搭理不着调的堂弟,常安却紧追不舍:“世子的心思越发难测,我算是轻松了,二堂哥你可得仔细伺候着,千万别触犯到世子逆鳞,我这已经是主子爷格外开恩,若你也惹主子厌弃,那么我们常家真就麻烦了。”    “你以为我是你?近身伺候世子两年了,也没摸透世子喜好,这要是换了个人,早就被世子赶出澜沧院了。”常远终于出声,看向堂弟的眼里充满了嫌弃。    两家父辈都是跟在王爷身边二三十年的心腹,蒙王爷恩赏,赐姓氏脱奴籍,从此可入仕兴家宅,不夸张的说,在这府里他们常家也算半个主子,几个子辈因着传承打小跟在世子身边,不光为了守住父辈苦心经营的基业,若有可能自然想更上一层,别人不知道,但他们常家内部可是门清儿的很,世子天资非凡聪慧过人,将来的造化未必就只是承袭归南王府这么简单。    道理是懂的,争不争气又是另外一回事,常远如今看这个堂弟就分外头疼,大堂兄跟这货真是亲兄弟?    一个十七岁便高中武状元,如今已是有官身的大内侍卫长,一个十七岁了仍是文不成武不就,成天就知道跟在世子身后溜须拍马,若不是大堂哥深得世子信任,自他入宫赴任以后,世子懒得再另外选人,直接将弟弟调到身边,不然就凭堂弟这德行这脑子,那真是给世子倒夜香做马前卒都不配。    “回屋思过吧,莫要让世子看到你在外面招摇过市,自己死也就算了,别累得常家所有人跟你后面擦屁股。”常远挥挥袖,示意堂弟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出现在他眼前。    常安顿时变了脸色,瞪着堂哥哼哧哼嗤:“等着吧,你未必做得比我好,到时看谁跟在谁屁股后面擦。”    常安虚张声势说了一通便四处张望,见世子没有出来,心头松了口气,灰溜溜遁回自己房间。    常远望着堂弟那脚底抹油仿佛霹雳在身后咬他的仓促背影,无奈的叹了一声,原本只想落个闲差清闲度日,可这贼小子太不争气难堪大任,怨不得堂哥离府之前语重心长的托自己多加照看,这若是他嫡亲弟弟,早就一棒子撵出王府,丢个铺子让小子自谋生路,饿不死就成。    常远掸了掸衣摆,整了整心情,迈步朝院门那边走去。  菀娘远远看到一名高挑瘦削的年轻男子缓步朝她走来,样貌清隽气质温润,但面容陌生,菀娘不便迎上去,站在原地不动,看他走到她身前,隔了几步的距离停下。  “在下常远,世子爷的近身随扈,也是这外院管事之一,不知你可是从内院过来的菀娘?”  男子语气温和,举止彬彬有礼,带给菀娘的第一印象特别的好。    相比于常恪和常安,哥哥走了弟弟接班,先后照料世子起居,都是世子身边的大红人,常远这个夹在两人中间的堂兄弟就不是那么惹眼了,菀娘听过的关于他的信息不多,不清楚他是个怎样的人,但能够在世子身边平平安安呆着,虽无功可也无过,恐怕也不简单。    其实有心机未必不好,只要为人正派,不走歪门邪道就行,太简单了,就怕护不住家人。  常远的出现让菀娘深藏在心底的某个念头瞬间活络起来,整个人也鲜活了,两手相扣贴在身前,微屈膝行了个半礼,含蓄的浅浅一笑:“小女正是菀娘,往后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常管家多多担待!”    眉似春山眼如星,樱桃小口声如铃!  常远脑海里顿时浮现这么一句,看她芙蓉笑靥,听她朱唇软语,只觉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羽毛轻轻撩拨,心痒微酥。    怪不得常安那小子时常在他耳边念叨这女子,说什么若是让这女子近了世子的身,那就好比妲己入了纣王的宫,是祸乱的开端。    然,今日得见菀娘真容,娇而不俗媚而不妖,举止端庄言语持重,并不似堂弟说的那样不堪,心下更是有几分莫名的好感。    “姑娘言重了,我们世子最重体统,平日里赏罚分明,只要你言行得当举止妥帖,安安分分做事,这里跟内院其实没有分别,”美人长得赏心悦目,常远自然不介意多宽慰几句,转了身抬袖往里指了指,“世子这时候应该起来了,随我过去请安吧!”    菀娘低头应诺,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排斥,落后常远一两步,缓缓慢慢的走,常远配合菀娘的节奏,脚步也慢了下来,不经意一个回眸,但见美人低眉顺目,玉颈微斜,款摆腰肢步轻盈,心口那根羽毛再次撩了起来,一时间竟是有些怅然若失。    进入内厅上二楼,常远将掩着的房门微微推开,扬起声音禀告:“世子爷,菀娘前来求见!”    菀娘以为这次又要等很久才能等到世子出声,没想到,比上回快多了,依旧是那个如珠玉落到冰面清冷又质地浑厚的嗓音,稳而沉的吐出两个字,“进来!”    常远将门推开一半,扬手示意菀娘入内,自己则等她进去以后将门拉拢,不敢偷看偷听也不敢走远,立在走道看楼下望不到尽头的一片翠林,思绪飘来飘去,自己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世子的寝室有点深,跟一楼书房的布置相差颇多,内外间有个镂空雕花屏风做挡,越过屏风时菀娘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抬脚正要继续往里,只听得哐当两声响,一本有些泛黄的纸书,一个珊瑚翡翠簪子,分别落在了她的脚边。    几乎没有多想,菀娘俯身捡起手感粗糙的纸书,脑海里浮现离别时生父痛彻心扉的教诲,“女子可以无色,却不能无才,书是好东西,可惜你爹只会舞刀弄枪,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敌不过那伤人的暗箭,不仅自己受罪,还拖累了你娘和你,今后跟着你养母,孝敬长辈分担家事的同时也莫耽误了女学......”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这时候纸书尚不普及,因为成本高,只有富贵人家买得起,拥有者更应珍惜,而不是随意丢弃。    菀娘捡起了书本,再去捡离脚边更近的簪子,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见一双锃光瓦亮的黑底金边皮靴出现在了自己视线范围内,再往上一点便是做工极佳的御用云缎玄色蟒袍,上头张牙舞爪的图案便如裹着这身衣服的主人似的,默默无声也能叫人胆战心惊惶惶不安。    “你识字?”虽是质问,语气却分外肯定。    令人心悸的低沉嗓音就在耳边炸响,菀娘一时间六神无主,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镇定,尽可能坦然的回:“小时家境尚可,开有几个点心铺子,我娘请了女先生教我启蒙,只是识字而已,并无大学问。”    上回可能是隔得远,听的不是很仔细,这次近距离听这软言曼语,竟是比上回悦耳了几分,叫人浑身通体舒畅,恨不能再凑近了做点别的,而不是这样呆板无趣的对话。    “那又是何时开始不可的?”魏珩垂眸,看着女子低首时露出的那一抹细长雪颈,目光越渐幽深。    菀娘保持弯腰弓背的姿势,不愿抬头诺诺道:“在奴婢十岁的时候,娘患了重病,爹又迷上了赌术,家里的产业被败光,家道渐渐中落。”    那段最灰暗的时期,内忧外患使得养母的病情急剧加重,不到两年就香消玉殒,在养父动心思将她卖入青楼前,菀娘找上牙婆将自己卖到了王府为婢。    魏珩盯着菀娘头顶的发旋,听不出情绪的说:“赌徒大多无可救药,倾家荡产也唤不回他们的良知,只会更加弥足深陷,你爹欠下的赌资恐怕不是你做婢女那点月钱可以偿还的。”    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讽刺她做婢女无用,还不如去青楼卖笑赚得多?  不管世子有无此意,菀娘此刻的感觉便是这样,兔子急了还咬人,世子如此轻贱于她,叫她如何能忍,还有上辈子被杖毙的仇,一想到那血淋淋的画面,破娃娃般毫无生气的自己,体内气血便止不住的翻腾,蹭蹭地直往菀娘脑门上涌。    菀娘再也克制不住,蓦地抬起了头,却不料正对上世子那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瞳眸,登时心头一凛,想要抬脚退开却被世子夺了书本两下卷起抬高她的下颚,那锋利的目光仿佛刀刃在她脸上一寸寸扫过,令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手持书卷从她下颚慢慢移到她唇上,那粗糙的纸质刮得她唇瓣有点疼,想制止世子无礼的行为却又吐不出半个字。    “常安说你甚美,你自己觉得呢?”  “......”  这世子莫不是脑子有病吧,还病得不轻,又不是没眼睛也不瞎,盯得她浑身发毛,好像没穿衣服被他看光光,他竟然还问她美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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