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原本说要帮她们讨回公道,可是在已经找到凶手的情况下,依然要如此苛待她们。倘若是私底下悄悄解决,她也能忍气吞声,本以为今日只有老太君与她,没想到竟有一屋子的人,更没想到侯爷也会来请安。她连侯爷回府都不知道。    在闹的人尽皆知的时候,老太君拿灵儿换阿蘅,只会让人更看不起她们娘俩,以后随便哪个丫鬟“不小心”“开了个玩笑”就能欺负阿蘅了。温姨娘虽然懦弱,却也不傻。但是老太君和顾姨娘抓着她的把柄……倘若没有侯爷那一段,兴许老太君还会帮她。她躲来躲去,却没想到阿蘅会落在他怀里,还是没躲过去,终究见了面……    正当温姨娘纠结万分,六神无主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的小人儿动了一动,一个非常细微的声音传来:“娘亲,送我去老太君那儿吧。”    温姨娘以为自己听错了,泪珠儿还未干,微微一愣。    *    “阿蘅,给老太君请安,愿老太君福寿安康,喜乐长瑞。”    小人儿歪歪扭扭跪下,双手交叠,并于额前,伏身,认认真真行了跪礼。她的声音软糯,带着童稚,更显娇嫩。    众人被突然行礼的庶小姐惊住,尤其是老太君,见了阿蘅的痴傻样子,却很少见到她清醒的样子。这个跪礼行的突然,却并不轻浮。小孩儿身体软,但是她却能挺直脊背,长伏于地,可见诚心十足。    “起来吧。”容老太君受了这个大礼,不想与小人家计较,脸色缓和了许多:“是温姨娘教你这样做的吗?你病刚好,不要乱折腾,我这里也不缺你一个的孝心。”    方才温姨娘竟一扫往日柔弱好说话的模样,绝不同意老太君放过灵儿,简单发落的决定。而老太君也在气头上,称若是温姨娘不识时务,借机生事,就要将容蘅抱到荣安院来养。对温姨娘来说,母女分离是会让她去死的痛苦,容老太君原只是吓唬她,却没料到,温姨娘宁可与女儿分离,也不愿受如此冤屈。    于是,容蘅进了荣安院,而灵儿又被重新送到了柴房。    顾姨娘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在老太君面前诋毁了温姨娘一通后,带着芙姐儿很快就走了。    兰姨娘也有些意外,想阻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话是老太君亲口说的,如果再反悔,便是她做姨娘的,也要怀疑老太君左右摇摆墙头草。温姨娘是伤心欲绝没错,可是,她女儿却进了荣安院……    是有意为之吗?那心机也颇深了。    什么时候,温姨娘的脑子这么灵光了?    兰姨娘百思不得其解。    别人怎么想的,宋玉蘅知道却不关心。容老太君给了她们一天时间,她须得好好安慰温姨娘。短暂的分别能带来永久的陪伴,这个道理,她借华月之口传达给了温姨娘。    华月也悄咪咪地将宋玉蘅在高台上遇见神仙之事也告诉了温姨娘,温姨娘将信将疑,哭了好一通后,才强忍眼泪为女儿收拾东西:“黎妈妈,这是阿蘅最喜欢的布兔子,每晚都要抱着睡的,装上。这是阿蘅最爱玩的竹蚱蜢,从外面捡的,也装上。这是阿蘅最爱吃的薯饼……算了,老太君那里什么都有,不缺吃的……”    “姨娘,全都备好了。那边老太君派式微过来,说给姑娘预备了新的,一切吃穿住行全不用操心……”    温姨娘听到这儿,努力翘起唇表示高兴,可是过不久便传来压抑的哭声:“阿蘅,娘对不起你,都怪娘没能力照顾好你……”    看着温姨娘哭红了双眼,心碎欲绝的模样,宋玉蘅心里也不好受。这么多日子的相处,温姨娘点点滴滴的亲情,早已留在她心中,便不是因为容蘅,她也会在离开的那一刻伤心。人非木石,有感情才会受伤,她本以为自己很冷静,却也悄悄红了眼。    “娘亲,我会马上回来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她信誓旦旦。    当晚尚未用晚饭,便过去荣华院了,宋玉蘅坐着小青轿,撩开轿窗帘,看到黎妈妈提着灯笼,与温姨娘站在院门口送她,灯笼光柔黄,将温姨娘纤瘦的身子拉的很长。    小小的轿子起了,眼看要走远了,温姨娘突然凄怆地叫了一声:“阿蘅――”她推开黎妈妈,朝着轿子疾步:“阿蘅――”    她后悔了,她要女儿阿蘅回来。    “姨娘,别追了,让姑娘走吧,会有人照顾她的。”黎妈妈追了上来,劝着她。    “黎妈妈,我这里痛,好痛,我受不了,阿蘅她还这么小,吃薯饼都要小口小口吃,她吃不饱怎么办……”温姨娘停下脚步,仿佛胸腔被撕裂,那肝肠寸断的哭腔,染上别离的哀伤。    泪水早已满面。    小青轿越行越远,拐了个弯,不见了。她乖乖的小女儿,走了。    *    宋玉蘅在轿子中仿佛听到了温姨娘的呼唤,但是仔细听又没有,苦笑着摇摇头,只怕是错觉。    她此行只带了华月,到了荣华院,十分矜持,旁边有人送上座位,她坐了,奉上茶来,她也喝了。自她发现老太君向来都不和孙辈计较,只跟姨娘怄气,便知道,这个老太太的弱点是整个家族。她或许对温姨娘严苛,但不会对容蘅严苛,因为容蘅是候府的小姐,是主子。    等老太君注意到她不傻后,她才有更多机会,让老太君对她留下印象,从而改观,待她摸清老太君和容府后,自然会再想办法与娘亲团聚。    “蘅姑娘好乖,梳的是见月髻麽,真好看。”    果然,老太君很快发现她梳了见月髻,端庄中透出几分调皮,煞是可爱。旁边坐着锦衣华服的三个姐姐,却不如她唇红齿白,天然去雕饰,美的极为收敛。她也不怕生,乖乖坐着,从方才行完礼后便不再说话,也不紧贴娘亲,害羞内向,更没有四处张望,或者与人攀话。    只是眼眶有些微红,方才定是哭过吧。    老太君以为阿蘅会闹,但是阿蘅竟没有闹,只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柔软而又温和的看着,竟让老太君有些在意。五岁小人儿,懂得不多,却也不少。方才看到她父亲的样子,着实可怜,从来没见过她父亲,倒也抓得紧紧的。毕竟是血亲,心有灵犀。    今天是四个庶小姐陪老太君一起吃晚饭。之前已经见过容元芙和容元婳,今天多了一个容元莺。容元莺年方八岁,与容元芙是亲生姐妹。姐妹二人容貌相似,装束也一样华贵,好似一对双胞胎。不过容元莺不如姐姐那般能说会道,且,好似个闷葫芦瓜儿,半天也闷不出个响儿来。容元芙也不管她,姐妹感情似乎不怎么浓厚。    容元婳则有意拉拢宋玉蘅。又是说这个好吃,又是说那个不错,让丫鬟给宋玉蘅夹了一大碗菜。    老太君房里的晚饭自然十分丰盛,清蒸西湖鱼,酱烧肘子,辣鸭头,香油茄子,清炒翡翠菜心,炖鸡,甜汤咸汤,荤的素的摆了一大桌,配上梗米粥,又有松瓤鹅卷,水晶虾饺,玫瑰蒸糕的点心,这一餐,稍微弥补了宋玉蘅别离的伤感。    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吃上这等精致的饭菜了。吃第一口酱烧肘子的时候,软糯的口感,浓郁的香气,她差点哭出来。仿佛吃这么美味的东西是上辈子的事情――呃,确实是上辈子。    托了容元婳的福,宋玉蘅都没怎么伸筷子,便吃到了许多美味。她小小的表示了感谢,对容元婳的示好全部接收。不过容元婳若是问她其他的事情,她便仗着年纪小,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容元婳半天无果后,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我看妹妹吃得够多了,恐积食,不如喝着茶水消化一下吧。”说着,公然挪走她还有一半肉的碗,吩咐丫鬟与她倒茶。宋玉蘅眼睁睁看着到口的肉,就这么没了,不由得在心中狂吼哀嚎。她没吃饱啊!她还可以吃得更多啊!积食算什么,哪怕吃到呕吐她也要吃啊!    内心狂吼,脸上却一脸正经,乖巧动人:“谢谢姐姐,我吃饱了。”    容元婳满脸不高兴,冷笑一声便不理她了。宋玉蘅倒没有介意。    吃完饭,庶女们都渴睡,早早请辞。老太君摸了一会儿牌,也被劝着去安歇,忽听玉妈妈笑道:“老太君,蘅姑娘如今怎么安排呢?”    倒是把她忘了。老太君抬眼看去,只见宋玉蘅正坐在下方,困得东倒西歪,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小嘴唇微张,露出白白的小兔牙。白日的事情太多,匆忙间搬来,难为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困成这样也不说,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还没安寝?这孩子从来没学过规矩,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老太君沉思片刻,道:“今儿天不早了,就住碧纱橱吧。等明儿收拾出房间了再理论。”    碧纱橱用山水屏风隔开,铺了锦被,熏了百合香,被子又香又软,宋玉蘅困得无知无觉时被伺候着洗漱,再被抱上床,一沾上枕头,便陷入黑甜一梦,什么也不知了。    睡到不知什么时候,她突然醒来了――肚子疼。    长期吃素,偶然吃荤,还吃了那么多。    还是积食了。    正要叫人的时候,听到碧纱橱外面传来谈话的声音:“老太君,侯爷一直不给准信,陈家那边到底该怎么处理?”    宋玉蘅顿时忘了肚痛,屏气凝神,侧着耳朵偷听。    佛珠转动的声音:“当怎么着就怎么着。陵儿这么多年也没有娶亲的念头,我每每问及,他总拿话推脱。说来说去,不过是被敏儿耽误了。敏儿是个好媳妇,为容家生了嫡子嫡女,可怜命里少了个寿字。”老太君叹了一口气:“淮安侯府不能总没有当家主母,陵儿是必定要再娶亲的。”    “那陈二小姐……”    老太君声音微微有些不悦:“陈二小姐痴心一片,只是用错了地方。当面敏儿嫁过来五年后,有一天心绪不宁,被我察觉,问起时,才知道陈二小姐到了嫁人的年纪,谁都不愿嫁,并仰慕姐夫已久,一心要嫁我儿。敏儿和陈二小姐是亲姐妹,也是大户嫡女,但是我看陈二小姐并无敏儿的贤良淑德。试问,有哪一个待嫁的小姐会提出二女共侍一夫的要求,还要做平妻?当时我安慰了敏儿,并且向她保证,绝不会有这一天,陵儿不会娶陈二小姐。”    宋玉蘅不由得对这个奇女子表示好奇,到底是什么生活环境,又是怎样的奇特思维,才能养出这么刁钻,自私,奇葩的嫡小姐。看上自己的姐夫不说,又不想做妾,还要与姐姐平起平坐。不过她身为嫡小姐要是去做妾了,估计会引起滔天巨浪吧。    灯花哔剥,小银剪子剪过灯花,灯火更明亮了些。    老太君继续道:“当时敏儿得到我的回答,又写信给陈家,让陈二小姐断了这个念头。却没想到,这个陈二小姐倒是一个痴情人,得到拒绝后,竟在家大闹,说不让她遂心愿,或再逼她嫁人,她就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当时也有不少媒人求亲,陈二小姐性情刚烈,陈家也怕她做傻事,就不准媒人再提了。那陈二小姐就这样耽误了。”    宋玉蘅目瞪口呆。这陈二小姐到底是有多爱姐夫,竟能做到这个地步,连名声都不要了。不过再仔细想一下,她爹淮安侯也算少有的美男子,现在不惑之年依然迷倒一片姨娘丫鬟,年轻的时候,恐怕应该更是貌比潘安,颜赛宋玉吧。    “一眨眼,敏儿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这陈二小姐还是没嫁人。蹉跎至今,那边亲家公又仙去了,亲家母为了陈二小姐,也是什么都不顾了。只说哪怕是填房继室,敏儿已经生了嫡长子和嫡长女,娶了陈二小姐,只会是如虎添翼……”    宋玉蘅终于明白,“那件事”是什么事。    爹的嫡妻死了,现在陈家要把亡妻的妹妹陈二小姐,嫁给爹做继室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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