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容九慎用手指了指她怀里的兔子,容蘅才想起来。 小手摸了摸兔子耳朵,她仰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喜欢啊。别看兔子白白的,乖乖的,逼急了它,一咬一口血,不过平时它们不生气时就很温顺,任捏任揉,可好玩了。我以前养过一窝活兔子,各个都很可爱……” 说着说着,便说深了,她声音不绝,目若星辰,闪闪发光。 没办法,她确实喜欢兔子。嫁给虞淮庭第三年,团年夜,她染了风寒,浑身发烫,起不得身。每年都会有一场大病,虞淮庭从来没看过她。那一年突然像是转了性,拎了一笼小兔子来看她,只说是圣上御赐的兔子,无人可送,就送与她解解闷。 御赐的就是好东西,两只小兔子雪白娇小的一团,每个额头上都有一点红,宛若白雪堆里的一丛火,煞是可爱。它们在笼子里挤着,瑟瑟发抖,好不可怜。那时病的头昏昏沉沉的,她还知道挣扎着起来,对虞淮庭笑笑,然后欢欢喜喜把笼子拿过来,怕它们冷,小心翼翼塞到被窝里暖着。 虞淮庭当时看见她塞被窝这个动作,嘴角微微动了动,但也没说什么。后来她想,大概他是想骂她笨,只因为她是妻子,不好骂。不过兔子并没有被捂死,它们活了下来。容蘅也痊愈了,大概养了半个月,兔子却因为喝了太多水,动弹不得了…… 想到这里,容蘅的表情就有些控制不住,无限愧疚。要是她当时听婢女的话,少喂些水就好了。可是看兔子一直喝水的可怜样,她实在狠不下心拿走。直到失去兔子,她才明白,对兔子狠心,其实才是对兔子好。至少能活着不是吗? “所以,你把兔子养死了?”有个声音在耳边响。 容蘅情不自禁点头,愧疚悔恨的表情一览无余,片刻之后,她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吗?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能养好什么东西。 容九慎无视她的笨问题,道:“正好今年圣上御赐了一笼兔子,我也无人可送,就送与你解解闷好了。”语气平静,没有询问她的意愿,而是径直决定了这件事。 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理由……容蘅微微有些吃惊,仿佛时光流转,她又回到了当时的都督府,眼前的这个人仿佛虞淮庭,温柔的冷酷。她对他爱恨交杂,一时有些错乱。直到蝉鸣声再起,她好不容易才理解了容九慎的意思时,才发现容九慎盯着她,目光复杂。 她连忙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傻笑道:“那就谢谢九叔了。” 容九慎却冷笑一声,盯着她,目光让人难捱。只听他语气漠然道:“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其他人了?” 方才她眼中的神情,像是换了一个人,绝不是阿蘅那无辜,纯净的眼神。容九慎说不上来,但从她望向他失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把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令他十分厌恶,十分不悦。 大热天的,容蘅背后寒毛直竖,怕他误会什么,硬着头皮道:“九叔,阿蘅今年才六岁,不懂你在说的什么……” “你大概不太了解我,不知道我不喜欢撒谎的人。”他径直伸出两指,捏住她肉呼呼的小脸蛋,朝中间略一用力,脸蛋鼓起,粉嫩的小嘴巴撅成了被□□的花骨朵,好不可怜。 “呜呜……”容蘅哪里及他的力大,感觉脸要废掉了,贴在脸上的手指修长,冰凉,苍白,有力,怎么都甩脱不了。越是要挣脱,他捏的越是疼,好像铁块,不,比铁块还硬!她是肉身,不是铁打的,怎么能抵挡得了呢? 容蘅眼泪都出来了,不敢再挣扎,可怜巴巴地讨饶:“九叔……我,我疼,呜呜……我不敢撒谎……我们重来,重来……” “说!”听到她喊疼,容九慎仍旧面无表情,手指松了些许,声音却犹如指尖的温度一般冰凉。容蘅濒死之际,终于找了个适合的理由。对于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小庶女来说,任何感情和奇怪之处都可以用缺乏父爱来解释。这么着急想出来的借口,容九慎居然也接受了。 “九叔,这是阿蘅的秘密,阿蘅不想让别人知道,求九叔……别告诉别人。” 他依然用那种说不出的目光凝视着她,像是盘旋已久的猎鹰在凝视肥嫩的小鸟,口中自言自语道:“小阿蘅,从前我怎么没注意到你呢?实在是奇怪。” 容蘅强笑道:“是……是因为阿蘅太不起眼了吧……呵呵,九叔看不到我,是,是自然的……” “不起眼?”他轻笑,笑得好可怕:“若论从前,是。但如今,可不是。” 容蘅吓傻了。 容九慎松开钳制她的手指,拿出她系在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手,再塞了回去。容蘅向来能够机灵地应对任何人,但是现在被容九慎这般欺负,她却毫无抵抗,,不,应该说,她不敢抵抗,腮帮子到现在还疼呢。 “稍后我叫人把兔子送来,你好好养着。” 她猛点头,养养养,反正她养什么死什么。养死了兔子,他应该就会放过她吧,呵呵。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心里的话,容九慎随即又补了一句:“不准养死。否则……” 容蘅:…… 华月捧着茶出来的时候,只见自家姑娘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的□□,呆呆坐在树下,周围毫无一人。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手里拿着那只布兔子,正使劲地揉着,捏着,小兔子变成皱巴巴的一团,好生委屈。 “姑娘,你怎么了?”华月连忙过去问道。她才不过离开一会儿,怎么姑娘就成了这幅样子,莫非被人欺负了?可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啊。 只听姑娘撅着小嘴,闷闷道:“当今圣上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没事送臣子兔子干什么?害人不浅,害人不浅啊……” 华月连忙捂住姑娘的嘴:“姑娘,快别说了,这是要砍头的呀!你一定是在外面呆太久,热糊涂了,赶快跟奴婢回房吧。”说着,抱着容蘅回了房,伺候她净身沐浴,把她抱到床上,好生歇息了一回。 容蘅睡了一觉,连中饭也没吃,到了下午的时候,她被华月叫醒:“姑娘,姑娘,快醒醒。” 懵懵懂懂醒来,她还迷糊着,揉着眼睛:“怎么了?” “九爷差人送了一笼兔子来,指名要你养着。兔子额头上还有一点红,十分可爱呢。” 容蘅连忙下地,外衣都没披,只穿了小肚兜就跑出碧纱橱,半路被式微拦截,抱回到床上:“看把姑娘高兴的,连衣服都不穿好就跑了出去,不过是几只小兔子而已。幸而没有外人在,否则不笑话了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在容蘅催促的声音中,麻利地帮她穿好衣服。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式微还要给容蘅梳头,但是容蘅却披散了一头乌光水滑的头发,踩着小拖鞋,趁式微转身的间隙,溜了出去。式微一回头,空无一人,不由得又是咬牙又是笑,拿着梳子追了出来。 容蘅早已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一笼小兔子。小兔子有两只,雪团似的,额心真的一点红,红红的眼睛,三瓣嘴,粉嫩嫩的大耳朵又软又长,摸上去十分舒服。笼子做得也很精致,比当初看到的那只笼子大了一圈,提手上刻了“御”和“万”字,真正是御赐的。 容蘅小手伸入笼子里,摸了摸兔子,感觉肉也多,比较壮实,应该好养活。 她微微放了心,悄悄问华月:“九叔有没有说什么?” 华月拉了个小丫鬟进来,那小丫鬟粗眉大眼,一看就是跑腿的,但说话倒是爽利:“回姑娘,九爷带话,说给兔子喂点菜叶就能活,不要给它们喝太多水。九爷已经养了一年,到了姑娘这儿,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唯姑娘是问。” 容蘅耷拉着小脑袋:“好吧,告诉九叔,阿蘅定不辱使命。” 老太君坐在后面大床上,玉妈妈捧了水烟,她一口口抽着,听着耳边丫鬟们都在讨论九爷的兔子。她满是皱纹的脸露出几分笑意,对玉妈妈道:“这小丫头片子,这才几个月,连慎哥儿都愿意送她兔子养。慎哥儿一向冷心冷面,寡言少语的,对蘅姐儿嘱咐这么多,真真是难得。” “想必是蘅姑娘投了九爷的眼缘。自打蘅姑娘住在荣安院,这才入夏,九爷都来了三趟了。” 老太君微微一笑。待她抽完水烟,解了乏,玉妈妈又道:“下午顾姨娘派人来,说请老太君过去抹骨牌,那骨牌是新制的,摸着散热,是好东西,正好天长,解个闷。” “难为她想着,也好,正有事跟她说,那就去吧。” 一时,众丫鬟伺候着老太君收拾了,还没着人叫轿子,轿子已经来了,顾姨娘身边的得力大丫鬟立在轿前,笑脸盈盈:“姨娘知道老太君过去,催着赶着奴婢来接,好孝敬您。老太君,请上轿。” 老太君被服侍得妥妥帖帖,亦是面带笑意,在众人的围绕中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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