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华月尚不知发生了什么,面色微讶。容蘅一咬下唇,微微疼痛感钻入大脑,纷杂的思绪更为清晰:“华月,帮我穿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近来并没有招惹容元芙,只今天行事匆忙,若是被发现,一时没察觉也是有的。    别的尚可糊弄,万一糖盒落入容元芙手中,怕是不好了。想到这里,她甚是头疼。早知,她该更警惕些才是。    华月已拿了大衣裳过来,伺候容蘅穿上,正系着带子,只见珠帘微晃,珠光清灵乱动。插着海棠制式花钗的式微出现,她放下帘子走了过来,双手叠在腰间请了个安:“原来姑娘已经起床了。老太君那边叫您呢。”    式微说完,只见小人儿迷蒙着双眼,坐在床上,伸了个小懒腰,粉嫩的手揉着眼睛,似乎还未睡醒,口中道:“知道了。唔,老太君这会儿叫我做什么呢?”    式微略一沉吟,想到方才芙姑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句句戳人,颇为担心道:“芙姑娘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您将老太君特意赏给你吃的贡糖肆意糟蹋,十分不懂事,正要老太君罚您呢。”    容蘅哈欠打到一半,蹙眉道:“为什么罚阿蘅,阿蘅没有做过……”    感觉到姑娘又要被欺负了,华月呆了一呆,急忙道:“这怎么可能?芙姑娘没有证据,空口白牙污蔑我们姑娘么?”    式微看了华月一眼,继续道:“为了让老太君相信,芙姑娘说了,她有万无一失的证据。”    “是什么?”    “芙姑娘说,等蘅姑娘过去,她才肯说。”式微说完,又转过头,看着容蘅,关切道:“蘅姑娘,这件事,可大可小,您想好怎么应付了吗?”    “反正阿蘅没做过,任凭芙姐姐怎么污蔑阿蘅,阿蘅都不怕。”声音稚嫩,坚定,若不是心智成熟,她真的要相信自己了。    听到容蘅这么说,式微很快松了口气,她还真担心容蘅把贡糖糟蹋,伤了老太君的心:“那就好,等到了老太君面前,您只需要跟老太君说把糖送给谁吃了,就可以表明清白,想必芙姑娘也不敢再纠缠下去。”    得亏容蘅把持得好,一脸认真地“嗯”了一声,实际上她还没想好人选,到底自己把糖送给谁呢?这个人,要愿意帮她,还要跟她心有灵犀,不求全身而退,只求圆谎的那种。她很快想到了一个人。    如果是他,一定会帮她的,只要事后好好解释一下,他也会相信自己的。    “鄯哥哥回来了吗?”    式微却摇了摇头:“鄯少爷因为要备考的缘故,直接住在学里了,好几日没有回府。”    霍天鄯好几日都没回府?肯定不行的,她不可能把糖送给一个不在府中的人,又没有去领出府的牌子,这条路行不通。容蘅又想到容元绫,绫姐姐也会帮她的。她看着式微出去,悄悄拉了拉华月的袖子。    华月垂下头来,看着自家姑娘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清澈的眼底勾出一丝愧疚:“华月,本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但是现在实属无奈,你去一趟灵犀院,跟绫姐姐说出事了,让她速速来救我。”    华月不明所以:“可是姑娘,我们明明是占理的。只要你说出上午送糖吃的那个人,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你还不明白吗?”容蘅摇摇头,语气稚嫩却又透出一股苦涩的叹息:“没有那个人。”    “没有那个人……”华月默念了一句,忽而恍然大悟,她吃惊地看着容蘅,险些叫出来,又忙用帕子掩住口唇,难以置信道:“怎么会?……难道芙姑娘说得是真的……姑娘,你,你怎生如此糊涂!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该这样做,或者吩咐奴婢去做,总好过您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容蘅百口难言。她又怎么讲得出缘由,便是有缘由,又怎么能让华月知道呢。这件事,说到底是她想得太轻松,一时冲动引起来的。    “蘅姑娘穿好衣了么?奴婢特意端了杯温茶来,醒神不伤气,还放了些蜂蜜,甜丝丝的,姑娘尝尝。”这时,又一个头上插金钗的大丫鬟过来,生的浓眉杏眼,身上穿着云雁细锦裙,象牙色绣五彩菊花比甲,通身气派,原来是绿竹。她手里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茶,让华月伺候容蘅喝了。    华月心神不宁,险些没端稳,幸而容蘅特意把脑袋往前移了移,咬住了杯子,装作很喜欢的样子,双手捧着茶杯,一滴不剩得喝完了。    绿竹待容蘅喝下茶后,又笑着道:“姑娘既已醒了,老太君那边还急等着,就让奴婢送您过去吧。”她更为稳重知礼,是在老太君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轻易不会过来的。想必那边久久没见到人,确实着急了罢。    绿竹这方端了茶来给容蘅喝,意思就是醒醒神,容蘅就没法子借刚起床的理由赖着不去了。    容蘅乖巧道:“阿蘅这就过去。”绿竹牵起了她的手,走过华月身边时,容蘅轻轻拉了拉华月的衣角,做了个口型:“去吧。”    华月按捺住心中的澎湃起伏,点了点头。看着绿竹牵着小人儿走出碧纱橱,她放下茶杯,紧紧攥住帕子。姑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代给自己,她一定不能辜负了姑娘,要快点去找人帮她!华月掀了帘子出去,四周看了看,趁人不注意,快速溜了出去。    *    容元芙告状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等容蘅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有了不少人。    守在门口的丫鬟掀了帘子,清幽的檀香扑面而来,让人平心静气。老太君仍坐在正中的榻上,靠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手里握着佛珠,闭目养神,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跪着捶腿。老太君左下首坐着顾姨娘和容元芙,右下首坐着兰姨娘和容元婳,后面一溜儿站着服侍的婆子丫鬟。    容蘅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此情此景,分明就是她和温姨娘第一次来荣安院被群攻的再现。    唯一的区别,这次少了温姨娘,只剩她一个人直面这群虎视眈眈的人。想起温姨娘,她就想叹气,不知娘亲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她自己面对对手只会燃起熊熊斗志,但是娘亲恐怕只会躲起来,任人欺负。上次对娘亲说得话,不知娘亲听进去没有。    绿竹把人带到就退下了,容蘅独自一人站在正中间,因为人小,显得孤零零的。    “阿蘅给老太君请安,给两位姐姐请安。”容蘅嗓音清脆,依礼福身,一丝不苟履行着自己做为庶女的礼数。    “哼!容蘅,你还不快跪下!”容元芙首先发难。她气势汹汹,显得霸道之极。    随着容元芙的发难,容蘅显然被吓着了,两只清澈的大眼睛眨了眨,显出几分迟疑:“芙姐姐,阿蘅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让阿蘅跪下……”    “你还在装蒜,磨磨蹭蹭这么久,是想着东窗事发,故意拖延时间是吗?这会儿还故意装无辜,哄骗谁呢。老太君心怀慈悲,不与你计较,但是我却容不得你的小人之心。”    呵,还挺凶!容蘅也不饶人,暗中一掐手心,眼底渐渐浮现清澈又朦胧的泪意,但她并未哭,只是强忍着委屈道:“什么哄骗,什么小人,阿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唉,芙姐儿这是做什么?蘅姐儿刚午睡起来,人又小,你别这般大声,看吓着她了。”兰姨娘立刻“善良”地阻止容元芙,又连步走到容蘅身边,从腋下扯出帕子来,为容蘅温柔地擦着脸上的泪珠儿,又对容元芙语重心长道:“芙姐儿,我看你还是把事情说清楚,不要无故冤枉了人才好。老太君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侯府的小姐失了教养呢。”    这句话明着是对容元芙说的,实则却是隐射顾姨娘没有好好教养孩子。    “是啊,芙姐儿太心急了些……”    “蘅姑娘素日乖乖巧巧的,不会做下这种事吧……”    “怕是真的冤枉的……”    虽然不清楚兰姨娘的意思,但,此时还有嫌大腿少的?有人送上门来,容蘅自然张开双臂搂住大腿,抿紧了小嘴巴,又委屈又冤枉,倔强着不说话。见她如此,周围人越发怜爱,直气得容元芙眼中冒火。    顾姨娘安抚似得按了按容元芙的肩膀,又冷哼一声:“兰姨娘,芙姐儿也是为了老太君才这般着急。若不是蘅姐儿素日装得乖巧,其实内心怨恨老太君,阳奉阴违,口蜜腹剑,学了一身不上道的东西,芙姐儿也不会这般心痛和气极。她痛在没有早日发现蘅姐儿的坏心,气在这样有坏心的人跟在老太君身边,怎能不急得喊出来。这般孝心使然,你却指责她失了教养,怕不是冲着她来,是冲着我来的吧?”    兰姨娘轻轻弯了弯娇美的红唇:“姐姐说得好,是妹妹说错话了,妹妹愿意认错。但是芙姐儿这般毫无证据地污蔑蘅姐儿,难道不该说两句么?再说了,抛开蘅姐儿不讲,老太君日日跟蘅姐儿在一处住着,本就英明,又有这么多婆子丫鬟在,会发现不了么……”    “我有人证。”容元芙突然打断兰姨娘。    “什么?”    “我说,我有人证!”容元芙向前一步走,大声道,因为过于激动,声音微微颤抖,宛若发丝落在削铁如泥的刀刃上,尖锐利落地落入众人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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