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垂着头,昏黄的眼睛似闭非闭,思索目前的形势。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皇帝孤悬塞外,归期不定。等,谁也不能确定皇帝何时归来;拥立新君,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朱祁镇只有一个庶出的皇子朱见深,时年不到两岁,主少国疑,朝堂必然动乱。
兄终弟及?更不行!
郕王朱祁钰母亲吴贤妃出身低贱,本是汉王朱高煦府邸的一位侍女。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造反,朱祁镇老爹宣德皇帝御驾亲征,生擒了朱高煦父子,女眷按制被全部为奴为婢。在凯旋途中,宣德皇帝在人群中多看了吴氏一眼,被她的美貌所打动,临幸之后,又被她的热情所折服。
回京后,宣德皇帝为吴氏在紫禁城隔壁修了处别院,金屋藏娇,不时前去耕耘。宣德三年,吴氏生下一子,取名朱祁钰,但母子仍然长期隐藏宫外,至宣宗死前才录得玉牒,得到承认。
朱祁钰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从小生性怯懦阴狠,怎么看都难当大任。
王直能这么想,完全是出于公心,不夹杂私利,别人就不一定了。
时任右都御史王文,生得两腮无肉,看着面目严冷,为人刻薄寡恩,城府颇深。本来他负责监察、纠劾百官,充当皇帝耳目,属于清流贵要。可王文这个人,才干不低,却沉迷钻营,暗地了攀附王振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父亲去世,照例要回乡丁忧,可王文走了王振的门子,骗得朱祁镇下旨夺情,死死待在北京,靠着努力和跪舔成长为二品大员。
此刻王文脑子面色铁青。土木一败,官员死伤近百,本来想着自己就算补不了尚书的缺,也好歹实现一个小目标——把都御史前面的右改成左。谁知这皇帝万箭之中,不被射死也就罢了,还忙里偷闲写了道诏书,空降了个耿九畴当了左都御史,让他如何不咬牙切齿。他抬头扫了扫排在前面的一干大臣,知道还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又低下头细细盘算。
众人依然沉默,作为百官之首,王直却不能再不出声了,他清晰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果陛下经此一难能真正成长为先帝那样的明君,又何必再惜此身?想到这里,王直念头通达,豁然开朗,躬身一揖到底。
“太后明鉴,诏书是陛下亲笔无疑。此非常时刻,请太后阅后再做定夺!”
话音未落,大臣一阵哗然。后宫不得干政乃是祖制,王尚书这是要逆天啊。
孙太后闻言,面色缓和许多,眼神里流露出感激和赞赏,却依旧一言不发。
王直话音刚落,胡荧、周忱、苗衷、于谦再不迟疑,纷纷起身,一齐沉声到,
“请皇太后定夺。”
后面众人见大局已定,不敢多说什么,王文也只好跟着众人起身附和。
原工部侍郎,即将升任文华殿大学士的高谷,在众人表态后出列上前几步,赫然跪在珠帘之前。
“陛下有旨,家国重务,必禀皇太后行之。
请皇太后定夺。”
高谷为人清廉正直,向来直言不讳。他的话是在暗示孙太后,社稷始终是朱家的,如果没有朱祁镇的旨意,即使国家再危难,孙太后也没有资格参与朝政。
明太祖朱元璋在防止外戚干政上安了个双保险,一是后妃多从平民中挑选,二是外戚不给铁券,不得典兵权,从根本上消除了外戚对政权的威胁。孙太后进宫的时候,父亲孙忠仅仅是永城县主簿,出身小吏之家。这也是大臣们赞同孙太后参与朝政的重要原因。
孙太后在珠帘后双眼微眯,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和高谷的想法一样,认为她恋栈权位。垂帘听政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好下场,可如今她顾不了这么多,她做的一切都是稳住大明的江山,为逝去的先帝,更为了北漂的儿子。
“高卿家言重了,家国重务还要仰仗诸位,哀家听你们的就是了。”孙太后斟酌良久说道。
大明朝的江山她不会动,但只要朱祁镇还活着,别人也动不得。
应付了众人,孙太后这才有时间看手中的诏书。随着内容的逐渐呈现,孙太后时而双眉紧蹙,时而若有所思,长呼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皇儿终于长大了。”
再看朱祁镇写给自己的家信,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那一句“身陷敌营不能每日问安,唯望母亲身体康健”,就几乎让孙太后几乎不能自已。至于后面的不要用财货去赎,孙太后虽然不解,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商量的时候,想着等众人散了再和金英等人商议。
钱锦鸾是孙太后亲自为朱祁镇挑选的皇后,此时正紧紧抱着朱祁镇写给她的书信,伏在孙太后的腿上啜泣,俊美的脸上泪痕遍布,华美的袆衣早已被泪水浸湿。孙太后实在不忍苛责,“鸾儿,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记得陛下给你说的话,保重身体,我们等着皇帝归来。”
孙太后轻轻帮锦鸾擦去泪水,让宫女万贞儿将皇后扶坐在一旁,目光重新投向珠帘之外。
“王直何在?”
“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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