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生园外杨柳青青。 何淑君目光闪了闪,笑着问道,“你说的是从前双喜班的名伶,我倒听过他的名头,他当真戏唱的很好么?” 女先儿泛出尴尬笑意,目光带了一丝躲闪之意,囫囵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能传出偌大名头,想来唱的也不差了。” “如此,”何淑君点了点头,道,“那我倒真的有几分遗憾没有见过这柳惜人了。” “我们小姐想要知道,你就说就是了。” 沛喜催促道。 何淑君唤道,“沛喜。” 取了一块大洋赏了女先儿,悠悠问道,“这柳惜人是什么时候到双喜班的?” 女先儿见了大洋,面上露出欢喜神色,将大洋拢到了袖子中,方开口道, “这柳大家的来历有几分神秘,一年前突然到了衢水。双喜班的老板见了他人美戏好,如获至宝,留了他下来。没想到……” 声音沉静下来。 “……后来做了一件大忌讳的事情。双喜班因着这事连累,被赶出了衢水。倒是龙生园后来走了韩督抚的门路,歇业了一阵子重新开了起来。” …… 戏台上,小生摆着水袖,花旦眸光如水应和,漫唱书生柳梦梅和小姐杜丽娘的情感哀伤。 柳惜人虽声名鹊起,但入衢水城不过数月,何淑君虽着意探问,女先儿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 沛喜立在一旁伺候,提起铜壶斟满何淑君的茶盏,望着何淑君微阖的眼睫,问道,“小姐,你可是要做什么呀?” 何淑君抬头瞧了她一眼,道,“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她坐在雅间,听着戏台上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昆曲,想起了前世旧事。 顾何两家联姻结缔,今生自己重生,这门亲事因故更换了成亲之人。可算起来,若非当日发生了何静女私奔之事,嫁入顾家的定是自己的小姑姑。 论及两世命运发生变化的源头——便是这位戏园名伶柳惜人了。 柳惜人这个名字,自己是听过的,在前世顾家大宅小姑姑何静女处。 前世,民国五年,瀛城盛景班的当家名伶柳惜人在瀛城声名鹊起,翠眉轩目,扮相俊美,立在高高的戏台之上,一管嗓子将缠绵多情的《牡丹亭》唱的出神入化,惊艳了瀛城无数深闺小姐、贵妇太太的心。 那时候何静女自幼承教于已经和顾忱失和,一个人闺中寂寞,常常听戏打发时间。 这位名叫柳惜人的名伶便颇受她的追捧。 自己虽与小姑姑感情不亲,少往顾家大宅探望她,却也曾听闻,顾少夫人闲居无聊,时常召盛景班入官邸唱戏。名家贵妇喜欢听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有人听了也觉得正常,倒没有多想什么。 可自己今生重生之后,何家命运轨迹竟发生了这样大的转折变化。打听之下,方知勾引何静女与之私奔的竟是这位前世名伶柳惜人。 这位柳老板,明明前世乃是后来方在瀛城声名鹊起,一直没有涉足过衢水,今生却是提前十年在自己的老家衢水出现。 命运为何会发生这样大的转折? 柳惜人怎么会提前出现? 他又如何与何家小姐何静女相识,相约私奔。俱都是不解之谜。 何淑君百思不解究竟,所以病愈之后,第一时间便前来龙生园听戏,想要探一探此事究竟。 只是,时过境迁已有小半年之久,戏园之人语焉不详,竟琢磨不出太多的痕迹。 从龙生园出来。衢水大街风光热闹明媚。 何淑君深吸了一口气,将一腔哀感顽艳的忧伤丢在身后,心情明媚起来。 沛喜瞧着何淑君神色好转,笑着道,“出去就是咱们衢水最热闹的梧桐街集市了,咱们过去逛逛吧。” 何淑君来了兴致,“也好,若是瞧见好看的头花,买一个赏你戴。” 梧桐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商铺伙计见着少女华丽衣裳情致悠闲,都热情兜售。何淑君一路前来,见着东手第二家商铺柜台上摆放的无锡阿福,登时眼睛一亮,迈进铺子。 铺子里光亮宽敞,靠墙一排柜子上摆着数十个大小各异,容态笑容可掬的大阿福。 “小姐可是想要买些阿福,”掌柜立在柜子后,笑吟吟兜售,“你来我这儿是来对了,不是小的吹,小人家乃是祖传的手艺。整座衢水城,再找不到比我家更精致的无锡大阿福了。” 何淑君闻言扑哧一笑,伸手举起一个大阿福,回头望着大家,“你们觉得这个大阿福可爱不?” 容小葡笑嘻嘻说好看。胡润娘面色僵了僵。 她自幼入训练营受训,素来习惯打斗和守卫主人安全,对于这种精致的小玩意儿欣赏不来,只得干巴巴赞道, “瞧着不错。” “你们也觉得不错么?”何淑君兴致勃勃,“我也觉得不错呢。”抬头吩咐道,“老板,给我挑六对包起来。” “小姐喜欢这个,买一个就好了。”容小葡费解问道,“为什么要买这么多?” 何淑君微微抬头,一双明眸如同黑晶的蒲桃一般,明亮动人。“不多啊。” 微笑着道,“我瞧着这些阿福喜庆,想要买来分送亲人好友。”掰着指头数道,“瀛城那边大姐一对,三姐一对,田田一对,四姑姑一对,我自己留一对赏玩,再送一对给宁家阿姐,可不正是一打么?” 顾老爷子一生跌宕起伏,传闻克妻,一生共娶了三位妻子。膝下一子三女,四个孩子俱非同母。长女乃是乡间原配夏氏所生,今年二十八岁,芳名华云;次女彩云;三女白云,生母乃是一对姨表妹。如今次女顾彩云留学在外,长女顾华云和三女顾白云随父在瀛城居住。 何淑君举着阿福盈盈笑问胡润娘,“润娘,你觉得,大姐姐会喜欢这个阿福么?” 胡润娘闻言面上神情微微龟裂: 顾家家庭人口并不丰盛。顾四少乃是独生子,天资拔众,性情沉稳坚毅,自幼受人看重。其余几个女儿中,除了三小姐顾白云出生之时,顾老爷子在瀛城已经略有根基,因此养的难免有些天真纯善之外,其余两个女儿都是自小吃过些苦头的。 如今二小姐顾彩云在海外德国读书,大小姐顾华云却留在瀛城,二十八岁高龄尚未婚配,留在娘家主持顾家上下家事,是个手腕铁血,说一不二的人物。 少夫人掌中捧着的无锡大阿福傻呵呵的,寄给三小姐也还罢了,送给大小姐这样的人物。 胡润娘想着杀伐果断的大小姐顾华云和面前这个胖乎乎傻呵呵的大阿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您的一片心自然是好的。”委婉劝道,“属下怕,大小姐怕是不太欣赏这种小玩意儿。” “这么有趣的东西大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呢?”何淑君诧然道。 “再说了。”断然道“大姐喜不喜欢是一回事,我买了寄回去,是我的一片心。” “……”胡润娘面上闪过一丝迟疑之意,她自幼在顾家训练营中长大,长于身手,少通人情世故。瞧着何淑君理直气壮的神色,一时间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便瞧着何淑君付钱,吩咐店家将东西送回何公馆。 江南天色渐渐黑下来,何淑君逛了一天,方尽兴而归。 黄包车在公馆门前停下。 何淑君从车座上下来,进了屋子。 何公馆大楼灯火通明。 孟珍珍坐在客厅中,何菲菲坐在孟珍珍左手下的小马扎,陪着孟珍珍说话。瞟到入内的何淑君,亲切招呼道,“关关回来了。” 何淑君停住脚步,唤道,“祖母。” 目光瞟着她和何菲菲,客套道,“您和三姑姑说话呀!” 何淑君托着孟珍珍的手,含笑道,“是呢。”目光孺慕,语气温和,“父亲日常不在,我在家中闲来无事,陪着母亲说说话解闷。” 孟珍珍微笑道,“你三姑姑是个孝顺的。”烟柳眉头微微蹙了蹙,“关关,你不是我生的,有些话我不好说。可我到底是你的长辈,身负教导你的责任。你如今毕竟是嫁了人的妇人了,白日偶尔出去逛逛也就罢了,这么晚回来,不是太好。” 声音委婉,“日后不要这般任性了!” “谢谢祖母关心。”何淑君立在楼梯转角之处,背脊挺直的像是骄傲的凤凰,“我倒觉得没甚大碍。” “我身边有顾家特别调配的女卫,经过专门训练,身手好,人又机警,护得住我的安全。” 转过头,唇角翘起微浅弧度,“我知道祖母是疼爱关关,可是如今年代不一样了。我嫁进了顾家,做了顾家的媳妇,日后少不得要应付各种场面,若是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叫人见笑呢。” 抬起明亮的眼眸望着孟珍珍,“祖母,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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