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    景深绷着唇又往递铺里看了眼,确信点头:“嗯。”    夏意歪了歪脑袋,指头蜷着袖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方才和他玩得好了,怎就要回去了?她若能……    “杵在这儿做甚?”夏先生的声音从一侧传来,看去时手上提着一大捆炭。    夏意始才回神,愁眉答话:“景深他好似要回去了。”    “嗯?”夏先生好似亦教这话震住,转头看景深。    显然,此时少年的雀跃胜过一切,对上先生询问眼神解释说来:“方才我见着此前送我来若榴的人了,想来该是接我去的。”    “噢?我怎不知……”后头几字吐得极轻,景深单听了前一个噢字去。    先生说话素来简洁,这时候单噢上声景深自听不出什么意思来,亦看不明白他所想,只隐约觉得先生眉眼底下浮现了些笑意。    先生在高兴?因听到他要回去而高兴?他难道这般不招待见?景深心底突突打起鼓,回想这些日子来自己的举止言行……除去才来第二日与几个小家伙打了一架,其余时候他都是乖觉的——他在他老子面前都没这般听话的时候。    所以夏先生该当不是弃嫌自己的,兴许方才是自己看错了……    “你既要要家去了,怎还是不高兴?”夏意又循了螃蟹姿势走路,寻话问他。    他只摒开那些琐琐想法:“没有的事,我开心得很。”    夏意摸摸袖摆上的小石榴,再无别的话说,沉默间跟着夏先生进了卖炉盆的地方。    “爹爹,家里不是有好些个么?”    “再往西边屋里添一个。”    西边屋里……景深问他:“先生,可是买给我的?”    若是如此,又何须破费?不过不劳他多想,先生便驳了他的想法去:“自然不是,我这是给往后住来家里的人买。”    话音将落,夏意小脑袋凑来两人中间:“往后?还有人要来家里么?”    景深望着她脑袋顶,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听声似是高兴……心头莫名气闷,这小姑娘怎一回事,难道任谁住来她家里她都这般热情吗?    别人能有他和她长得像么?    因他想着这些无来头的东西,便也错过了夏先生冲夏意摇头的举动,反倒从这时起就不及刚刚欢喜了。    从炉盆铺出来后三人先将东西送去老柳底下卖茶的人家那儿再才转道往书铺去。    夏意看得出景深的心不在焉,只当他想着回家的事儿,于是只和先生说一两句话,无意间瞥见河岸卖烤梨的大叔脚步微顿,想起那日的失之交臂,她牵住先生衣袖晃了晃:“爹爹,我想吃烤梨。”    景深听了烤梨二字也偏头看去,又听身旁先生一口应承下来,不知怎的忽有些慌……    果真慌得有理,才一走近,那烤梨大叔便开了口:“哟,又是你们兄妹俩呀,钱袋儿可找回来了?”    景深:“……”  夏意:“……”    “嗯?你二人可有话与我说?”先生的语□□人辨不出他的心思,只看他还是付了买两个烤梨的纹钱去。    那卖烤梨的汉子教两个孩儿瞪了眼,忙闭口埋头烤梨。    景深挺身:“先生,皆是我贪玩儿才带上夏意的,与她无关。”    夏意也上前一步,道:“爹爹,不关景深的事,是我自个儿修行尚浅,轻易动摇了。”    “甚么‘修行尚浅’,早不许你看那些书,如今倒是学了胡话来……”先生忽地就训起了她胡乱看书的事,她不禁露出委屈神色来,心道这时候不该训斥他二人乱跑的事儿么?    夏先生倒不是不气这件事儿,而是早就晓得了这事——那日李元等他从学堂回来便悄悄与他说这事了。    他还等着两个小家伙与他坦白,昨日在饭桌上特意说了几句去县里,他家姑娘只和景深那小子对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说去别的话上,当真是学得坏了。今日本还要旁敲侧击几句的,不料买个烤梨就让二人败露了……    被训了两句的夏意垂丧得像教霜打过的昆仑瓜,夏先生无奈,接过烤好的梨交去她手上,至于景深那个,还得劳他自己接。    接过梨的夏意缩了缩脖颈,讨好似的弯眼笑笑,边举起烤梨:“爹爹要吃么?”    夏先生忙避开直直冲他来的烤梨,叹声气:“时候不早了,走罢,这事回去再说你。”    “喔。”她甜滋滋地啃着烤梨,满不在乎道。    如此吃着烤梨不会儿便到书铺,不过书铺里的小伙计不许人吃着东西进,二人只有像看门狮子那样蹲在外头吃,连过路人都要多看上几眼。    不过,看门狮子是一左一右,他二人是蹲在一起的。    夏意因想着她藏着的两本书,不顾烫口地匆匆吃着。景深到底是个少年郎,吃东西比小姑娘快许多,待他吃完看去时她还在急切地吃着。    “你慢着吃,可别当街噎着了,我先替你瞧那两本书可还安好。”    “嗯。”    景深进书铺时夏先生正专注选着书,他便默默踱步去上回摞话本小说的摊前,伸手从其中一摞底下摸出两本来,果真都还在,他两手各拿一本儿打量。    《剪烛语》一本虽也言情,好歹书名用典少些恶俗,这本《状元郎夫君》却是看几回眼疼几回,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会想着看这等书?    景深巡视一眼微乱的书摊,将那本他瞧不上的随意塞了进去。    “都还在么?”小姑娘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虽压得低低的,却也把他吓了大跳,油然升出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只有这本在了。”他稳住脸上神色,将书递去她手上。    夏意见只一本,又不死心地从底下取了几本出来,都不是她想要的,不过却让她翻到差不多的一本出来,叫《探花郎夫君》。    “……”景深微哽,哑然偏过头去走远些。哼,怎不见本《榜眼郎夫君》,干脆凑个齐全来。    这边稍满意些的夏意就抱着两册书,惴惴跑去先生跟前。    夏先生正替小姑娘寻觅春夏时候适宜念的书,却看女儿又亮着眼睛塞了两册本子来他怀中,摊开一看眼珠儿险些没落下来,又神情复杂地翻上几页,阖上后拍拍她脑袋瓜:“这书你看不得的,从哪儿拿的且还哪儿去。”    果真不允她,夏意嘴角一撇,对着先生眨巴起眼睛来,泪汪汪的要哭似的,景深从书架子后头绕来便见着这幕只当先生凶了她,当即就要去宽慰她。    却听先生叹气,摸她脑袋和蔼道:“这回装哭也没用,听爹爹话将书还回去。”    这下夏意是真的蓄了泪花,接回两本书往西面儿角落去。    景深还未见过她有这般垂丧的时候,就连刚刚被先生当街训斥时都还甜兮兮地笑,这会儿当真可怜巴巴的。于是想着与先生说些好话,哪料才叫了先生两字就得了“多说无益”几字。    唉,这先生,真古旧呆板。    说不通先生,他只好又跟去小姑娘那儿,夏意正对着书苦恼,原本只有七分想要的,不知怎的教爹爹回绝后就有十分想要了……    “你、你别哭啊。”    “我没哭。”    景深一看,可不就是眼圈里包着泪么,这委屈模样真该教先生看看才是,想着他主动替她将两本书藏好来,转头在她耳边道:“我回去前偷偷给你买来。”    “嗯?”她想想摇头,“不成,爹爹说无功不受禄的。”    景深嗤笑声,低声道:“见什么外啊,你之前不是说我住在你家就是你家的人么,我替你买两册书又怎谈得上是‘禄’呢?”    夏意垂了眼帘儿,看了看凌乱的书摊,觉得这话好似挺有些道理的……    ***    虽有景深宽慰过,却抵不过她这回是真的难过了,回去车上一路上都抱着膝盖不说话。    夏先生几度想劳林大兴掉头回趟襄云,不过还是忍住了,继续看摊在膝上的书。    却不知小姑娘因他这举动更添了几分神伤,回去就钻进屋里抱着棉花枕闷闷不乐地掉眼泪。    啪嗒哭了好半晌才觉腹中空空,想起晌午时没吃完的百合面有些后悔,再怎么不开心也不该浪费粮食的……坐在床沿上揉揉肚子才出门去。    外头天色阴阴,风追着梧叶在院里哗啦啦跑,大敞着的院门前少年坐在条凳上。    清瘦的背影在瑟瑟秋风中显得有些单薄瘦脊,夏意看了好久才想起来他这是要家去的。    他等的人还没来么?已是昏昃之际,若是有人来接他早该来了罢……    秋风中坐着的少年忽打了个喷嚏,不过仍是不死心地看着东边儿,夏意悄声走去坐在条凳另一端。    景深这才回头,兴致缺缺扫一眼她微红的眼圈:“哭得够了?”    她敛敛眉:“你坐了多久了?”    “从先生出去后就坐这儿了。”    他说话时有些落寞,夏意将欲问的话斟酌几番才问:“在街上时……可是你认错人了?”    “不应当,我肯定那人就是他,我记——”景深说话时从门槛边捡了块石子儿丢去远处,看见不远处的河岸时突然打住了话。    几日前他见着的那个河畔打水漂的人……也是阿溟。    霎时面色一僵,脑内像是教人打通了似的,将近来的事串将起来,譬如那三个村妇的转变、凉夜里的喷嚏声以及碎瓦之事……    “你去哪儿呀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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