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已入了秋冬,去拓城又是一路向北而行,晔张氏心疼儿子,生怕他受寒,将马车上的垂帘都换成厚厚的棉布帘。如此一来,保暖倒是绰绰有余,但马车内却是昏暗一片。    晔云起原本靠着车壁养神,酒劲上头,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浮浮沉沉间,听见外头隐隐有动静,竟是一声比一声大,扰得他脑仁隐隐作疼,睡得不甚安稳。    骤然间,近旁一声巨响,惊得马儿扬蹄长嘶,晔云起差点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白察察受了惊吓,立时显出原身,窜到他身上,没头没脑地起劲往他怀里扎,后腿蹬得起劲。    “出什么事了?”他探头出车帘,没忘记摸了两下白察察以示安抚。    叶景遥遥指向山顶上的一株折腰老槐:“刚刚被雷劈了,可惜了了。”    说话间,另一个炸雷从马车顶上滚过,山顶有好些落石滚下,惊得马匹乱蹦乱跳,又挣不开缰绳,没头没脑地乱跑,带着马车左冲右突。叶景连忙去拽缰绳,驾车的两匹马匹也是晔张氏嘱咐人挑选出来的,膘肥劲大,又在受惊之时,力大无穷,一时之间叶景反被它们拖着跑。其他侍卫或被雷声震得双耳嗡嗡,或被落石所阻,或拼命地追马车,一时来不及护卫。    车内白察察吓得连扒带刨,不管不顾地,生生把晔云起的衣袍划出了好几道口子。车轮撞上路边大石,整架马车朝旁侧翻,旁边就数十丈高的陡坡,叶景大骇,立时撤开马匹,飞身来救。    叶景伸手扳住车轮,堪堪拉住了马车身。晔云起刚想掀帘往马车外去,又是一个雷滚过,其中一匹马儿彻底被吓到,慌不择路,双蹄踏空,直往坡下坠去。另一匹马也被顺势往下拖。这一生变甚是突然,叶景来不及应对,又吃不住这般重量,手臂上青筋暴凸,车轮亦吃不住,吱吱呀呀,便欲脱轨而出……    说时迟那时快,从云层中闪出一人,风驰电掩,直朝这边俯冲而来。就在车轮脱轨,马车往下坠去的一瞬,她飞起两脚将马匹踢回路面,马车身随即跟着被拖上路面,车轮飞出,车身震了震,歪斜在地。    叶景赶忙抢上一步,扶出晔云起。经过这一番折腾,晔云起在车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头上少说撞出五、六个包来,手臂还被惊吓过度的白察察挠出数道血痕。    “你没事吧?”    救下马匹与马车之人上前问道,竟是一名极年轻极貌美的姑娘,双目亮如灿星,手上还拿着一条足有八、九尺长的亮鞭,见晔云起头冠散乱,行步踉跄,她似颇为内疚。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叶景拱手谢道,同时不着痕迹地将晔云起护在身后。虽说这位姑娘方才出手相助,但她来历不明,他不敢放松警惕。在青丘境内,越是貌美的女子就越须得谨慎提防,这是他数百年累积下来的经验。    “不必谢我……”她面露尴尬之色,“你们没事就好,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    放下白察察,晔云起拨开叶景,瞧这姑娘面生得很,周身气息也不像是青丘狐族中人:“不知姑娘是?”    “在下灵犀,奉命司牧青丘风雨。”    闻言,众人皆楞了楞,一则是没料到青丘换了位风雨神,二则是眼前这位风雨神着实太过年轻。  “风雨神?”晔云起仰头看向天空,只见铅云块块,黑若墨汁,沉甸甸地悬在头顶,像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砸下一块来,“这些云……都是你弄过来的?”    灵犀歉然道:“我初掌牧云鞭,还有些许生疏。按理说,这些云赶到一块儿就应该下雨,可也不知怎么了,它们撞来撞去,光打雷不下雨。方才的雷是不是劈着马车了?我担心伤着你们……”    “没事没事,还好姑娘出手及时。”晔云起笑道,他向来不会为难姑娘家,尤其是如此面容姣好的姑娘。    “真没事?!”灵犀不放心问道。面前这人额头上就有个明显的青包,手臂上还有数道血痕,居然还能这般温厚,她便觉得此人真是不错。    “真没事。”    灵犀这才稍稍放心,劝道:“你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吧。告辞!”毕竟云头之上还一堆麻烦在等着自己,她不敢耽搁,跃身离开,直上云霄。    晔云起见她身法轻盈,片刻之后便已消失在云中,也不知是何来历。白察察在他腿边使劲蹭蹭,心中余悸未消,大粗尾巴不安地甩来甩去。    “青丘,何时换了一位风雨神了?”晔云起问叶景。    叶景摇头:“我并未听族长提及此事。只怕,此女之言也不可尽信。”    “她手中的牧云鞭,倒不似作伪。”晔云起笑了笑,“再说,她骗我们作甚,就为了帮我们扶马车?”    叶景微微一笑:“我胆子小,咱们谨慎些,终归是没错的。”    晔云起用脚轻轻拱了拱白察察,笑道:“真正胆子小的在这儿呢。咱们还是赶紧走吧,那姑娘看着也不像是愚笨之人,估摸着这雨很快就能下来了。”    侍从们早有人去捡回车轮,撑起马车,重新将车轮装回去。晔云起抱着白察察上了车,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往前赶去。    半盏茶功夫后,大雨倾盆而下,片刻功夫便将叶景等人浇个透心凉。云端之上,终于找着些许施风布雨窍门的灵犀收起牧云鞭,欣慰地在厚厚的雨云上踩了踩,侧耳细听脚底下传来的雨声。    晔云起一行人沿着山路冒雨又行了四、五里地,这才终于找着可投宿的客栈。这是一家山野小客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因山上有处泉水极好,常有人来此地侯至半夜清泉涌出之时采水,邻近一窝野猪精觉得有利可图,便在此间开了一家客栈。    因老板娘新近产子,一口气生了二十三头小猪仔,这些小猪仔在客栈里头跑上跑下,穿来蹿去,弄得整个客栈又炒又闹,连带气味都不甚好闻。晔云起被吵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却也别无选择,只能在此将就一晚。    随行的二十名侍卫被叶景分做两组,轮班守上半夜和下半夜,安排在客栈内外各处。叶景守在他门口,趁着一头颇肥的小猪仔跑过,伸手捏了它的脖颈肉提溜起来,触手处细腻滑嫩,很是引人垂涎三尺。小猪仔楞神片刻,忽然放声尖叫,声音堪称惨绝人寰。叶景还没把它怎么着,一转身就看见老板娘手持两柄削骨切肉的文武刀,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小家伙真可爱!长势喜人,可喜可贺啊!”叶景陪着笑,尴尬地摸了摸猪仔肚子,然后把它放回地上。小猪仔居然不急着跑,调转身子,冲他低低低吼,稚嫩的吼声听着像呼噜声。    老板娘重重哼了一声,拎着刀折返回去。    叶景长舒口气,刚转身就看见门开了条缝,晔云起不知何时探了个头出来,好奇地打量正盯着咆哮的小猪仔。“公子,您还是赶紧回去将就着睡吧。这晚估计安生不了,出门在外,忍忍吧。”叶景劝道。    白察察隔着门缝,使劲伸爪子,想去挠小猪仔,被晔云起拦回去。    “这猪……”晔云起颇烦恼地看着小猪仔,“它们不睡觉?”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睡……凶着呢!”叶景拿手指头把咆哮的小猪仔顶得远些。    晔云起无可奈何,朝叶景道:“你也去睡吧,不放心的话,我设个结界就行。”    就他那点法术,设道结界跟纸糊似的,叫人如何放心,叶景笑了笑,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道:“没事,一时半会我也睡不着。”    毕竟是爹爹手下的人,晔云起也不好端二公子的架子,只得随他去。    待到夜半时分,雨势终于渐渐缓了下来,原本追逐打闹的小猪仔们也终于困顿了,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小肚子朝天,鼻涕泡时大时小,径直睡得香甜。老板娘蹑手蹑脚地把一只只都抱回去。客栈里头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叶景靠墙而坐,合目休息,看着懒散,实则一只耳朵就贴在墙面上,时刻留意着。不远处的侍卫没撑住打了个呵欠,连忙偷眼瞥了眼叶景,见他没理会,这才稍松口气。    残星点点,月华黯淡,几条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下,腾挪跳跃,快速靠近这家荒野中的小客栈。    地上淤积的雨水在重靴的踩踏之下,水花四溅。    叶景骤然坐直身子,迅速向近旁侍卫递了个眼色。两名侍卫立时会意,拔剑戒备。叶景这才起身,手按到门上,催动灵力,暗光隐隐,一道结界将晔云起的房间围起。    这时,外间隐隐传来兵刃相撞的动静。    叶景提剑跃出,看见两名侍卫倒地闷哼,其余两名侍卫正同时抵挡六名黑衣人的夹攻,六柄泛着点点黄光的长刀,逼得侍卫险象环生。叶景大喝一声,上前接连刺出数剑,剑气凌厉,势不可挡,立时伤了两名黑衣人。    知晓来了个厉害角色,黑衣人彼此交换眼神,下一刻两人疾步上前缠住叶景,另外两人持刀向内强攻,侍卫抵挡吃力……虽说客栈内还有结界,晔云起不会有危险,但叶景也不想吓着这位二公子,只得赶紧归置了眼前这两名黑衣人。    正在这时,有一蒙面人毫无预兆地从屋顶翩然落下,帮着侍卫抵住了黑衣人。他下手颇重,黑衣人接连被打飞出去。另一边叶景也腾出了手,黑衣人见势不敌,打了个唿哨,想要撤走。    叶景制住其中一名黑衣人,示意侍卫不必再追赶其他人,保护晔云起要紧。然后他才转向那名蒙面人,拱手道:“多谢兄台援手,不知兄台是何方人士?”    蒙面人瞥了眼地上的黑衣人,迟疑片刻,朝叶景打了手势。    看来他是不愿旁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叶景会意,示意侍从们将那名黑衣人押好,自己领着蒙面人进客栈。    刚刚迈进客栈,迎面就是客栈老板娘,手持两把宣花板斧,怒目圆睁,骇得叶景赶忙给她让出道来。    “哪里来的毛贼!竟敢来此间闹事!”看见蒙面人,老板娘刹住脚步,声色俱厉。    “误会误会,毛贼在外头,已经跑了。”叶景忙解释道。    老板娘望了叶景一眼,提着斧头到门外转了一圈,也不理会被侍从押住的黑衣人,只管将客栈门面打量了一遍,见门板窗扇没什么损伤,灯笼也是好端端,方才作罢。叶景陪着笑脸道:“若有损伤,在下全额赔偿,绝不推诿。”    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老板娘倒拎着斧头,方才回屋去了。    朱殊北笑了笑,扯下蒙面的布,道:“景兄行事有礼有节,在下佩服。”    叶景也已认出他来,拱手施礼,笑道:“原来是殊北兄!”    “我奉大司空之命,前来迎一迎晔家二公子,不料正遇上这些不自量力的小贼。”朱殊北问道,“不知晔家公子可有受惊?”    叶景引他至晔云起门前,撤了结界,才叩门轻唤晔云起。    来开门的是白察察,摇着粗尾,打着呵欠,还躬身探爪伸了懒腰,伸一半时才看见叶景旁边的朱殊北,顿时怔住,连忙溜到屏风后头。    晔云起睡眼惺忪地起身,扯了件外袍披上,浑然不知外间发生的事情。他的模样,被朱殊北尽数瞧在眼中,心中暗道:倒真是个富贵闲人,怕是火烧房了也不知晓该躲躲。    如此想着,他上前施礼道:“在下司空府郎中朱殊北,奉司空之命,向公子问安。”    朱殊北是丹泽的贴身心腹,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分便如兄弟一般。晔云起从前也曾见过他,只是多年未见了,自然丝毫不敢怠慢他,连忙起身还礼,笑道:“多谢司空关切,哥哥辛苦,哥哥请坐。察察,快奉茶!”    晔云起的年纪与丹泽差不多,但从狐族辈分上算,丹泽与晔驰同辈,对朱殊北,同叶景一般称呼哥哥,倒也无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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