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腿鲜笋汤

屋子里燃了香，烟气清淡很是好闻，但荔宣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泪眼朦胧捂着鼻子，躲着屋子中央的熏香炉走。雁书扶着荔宣的手臂，见状往后微微欠身，得到她眼色的倚翠连忙叫人把香浇熄。　　　　总算不那么难受，荔宣被带到桌子边坐下，一直围着她的婢女一个接一个跪下来朝她行礼，为首的雁书开口道：“姑娘用了午膳没有？奴婢叫人先送点心上来，姑娘垫垫肚子。”　　　　荔宣点点头，她在地上坐了一夜，又饿了一个早上，走路都要走不稳了。不过想到终于见到了大皇子，她又轻轻吐出一口气，觉得安心起来。　　　　管事在外面叫她们出去，雁书正要走，荔宣连忙站起来拉住她：“你们去哪里？”　　　　雁书微微一笑：“管事叫奴婢们出去，应该是嘱咐事情，姑娘不必害怕，马上就会有人来的。”　　　　好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一列婢女鱼贯而入，打开食盒往桌子上摆放菜肴。看到有人，荔宣放下心，红着脸松开手。雁书于是朝她下拜，然后倒退着出去了。　　　　并没有什么新事，太子亲自带了一位美人回来，管事当然要敲打敲打伺候的婢女，让她们好好用心。听完管事的话，雁书斟酌着开口：“您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可知道太子这回的意思？”　　　　管事道：“难说。等我回了公主再来告诉你们。”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先准备着吧。”　　　　雁书应是，管事最后提了一句，让她们在荔宣面前不要提起“太子”二字，称呼太子只为“殿下”，说是太子交代，所有人都要这样，千万不能漏嘴。虽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雁书还是应下，又回了梨青院以后可能要用的东西，管事记下，雁书便带着人回去了。　　　　荔宣才开始用膳，周围的婢女她都不认识，端上来的不止菜肴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她都不知道吃个饭还有这么多步骤，犹犹豫豫坐在桌边，不敢乱动。　　　　正苦恼的时候雁书就来了，她走到荔宣身边，轻声问道：“让奴婢来伺候姑娘用膳吧？”　　　　荔宣立刻点头，雁书于是洗了手替她盛汤。倚翠悄悄走到荔宣身后，从抱着梳妆箱跟着的婢女手里拿了梳子，开始慢慢替她梳头发。　　　　*　　　　谢因离开前说晚上会回来，问管事的意思又是让她们准备着，雁书于是叫人备好热水香胰，要让荔宣沐浴。倚翠在试冷热，水雾缭绕，她卷起袖子把手探进浴桶，一面忍不住叹道：“殿下带来的姑娘可真好看啊。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美人。”　　　　雁书望她一眼，没回。拿着衣服进来的玲珑先叽叽喳喳起来：“还有她身上的香气，真好闻。好像是茉莉的味道。”　　　　倚翠望向雁书：“大皇子都娶亲了，咱们殿下是不是也快了？”　　　　谢因离及冠还差几年，不过要是说亲的话，也差不多是时间了，这时候突然带进一个美人，倚翠心里直打鼓：“这是谁家的姑娘，殿下就这样放在府上，什么消息都没有吗？”　　　　雁书比她想到的早，但她比倚翠沉稳许多，只是道：“这些事还不用我们操心。人醒了吗？醒了就带来。”　　　　荔宣用了午膳后被劝着睡了一会儿，现在还在屋子里躺着。倚翠出去叫人，雁书留下继续试水，玲珑则在一边静静叠衣服。　　　　*　　　　安排好了小花精，谢因出了一趟门，然后骑着马回府，叫人去打探大皇子府可有丢人的消息，半路又到清河的公主府去晃了一晃，表示自己在谢青的昏礼上露了面。清河问了跟着他的下人，听到确认的回答之后才放下一颗心。　　　　她又问谢因在谢青府上可发生什么事，谢因马马虎虎敷衍过去，没提起碰到的小花精。　　　　他看不惯谢青，也不顺眼他为了讨好父皇，一心一意找什么长生不老的秘药，上个月突然在宫里出现的什么炼丹师他也厌恶至极。这一回谢青大婚，他居然在谢青的书房里看到一个头发披散裹着外衣的美人，谢因立刻就想到要怎么让谢青丢脸。可是对方毫无防备脱口而出自己的真身，让谢因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又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于是先把小花精带回太子府。　　　　但谢因并不打算让姐姐掺和进去。　　　　*　　　　夏天天黑得晚，谢因在前院用了晚膳，在书房思忖着谢青的做法，想起最重要的小花精就在他的后院，于是又叫人提了灯，一路走到梨青院。　　　　被他惦记的小花精正坐在桌子面前喝汤，雁书一口口喂进去，耐心好得不得了。她问荔宣晚膳想吃什么，荔宣眼睛亮亮的问她，能不能再吃一次中午的汤。雁书笑着答应，叫人再煮火腿鲜笋汤来。　　　　一连喝了两碗，有人回殿下来了，雁书拿手帕替荔宣擦嘴，然后端着碗跪在了一边。荔宣看着她的样子，也提起裙摆跪在了旁边。　　　　谢因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桌子上的东西，问道：“吃完了吗？”　　　　“回殿下，姑娘已经好了。”　　　　“嗯。”谢因在椅子上随意坐下，“都下去。”　　　　荔宣跪在地上，她看着一屋子的婢女悄声退出去，最后只剩她和谢因。她想了一下，自己扶着桌沿，从地上爬了起来。　　　　谢因一直瞧着她。没有叫她起来，她却自己站了起来，这就可以治她一个藐视皇威的罪了。不过谢因没什么反应，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说：“坐我旁边。”　　　　荔宣提着裙摆走过来，她身上还有才沐浴过的湿气与香气，和她身上的茉莉味道缠在一起，莫名地好闻。　　　　谢因的手撑在下巴，小指在鼻尖掠过：“你师父送你来这里，有说让你做什么吗？”　　　　荔宣踟躇了一阵，对自己的答案毫无底气：“师父只说，明年接我回去。”　　　　“回哪里？”　　　　“南边。”　　　　“南边哪里？”　　　　荔宣又迟疑了，她并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师父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她只好说：“师父没有说。”　　　　谢因收回目光，这小花精蠢头蠢脑的问不出什么东西。他想了想，又道：“你是花精，你会什么？”　　　　荔宣被他问得一愣，谢因看她神色，于是举了例子：“穿墙？飞天？变黄金？”　　　　他问得认真，但荔宣却节节败退，她一点都不会谢因说的东西，除了摇头什么都不能做。　　　　谢因皱起眉，他绝对不相信谢青会容许这样无用的东西在他身边出现，而被他追问的小花精，神情慌张，眼睛水汪汪，立刻就可以哭出来。　　　　有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于是随口说：“那我要你干嘛？”　　　　谢因的语气有些不耐，荔宣抿紧嘴巴，她微微颤抖，不想自己见到大皇子的第一天就被他厌烦，拼命回忆自己能做什么。可是她以人的模样出现就已经费了许多力气，实在没有办法做别的。　　　　谢因已经靠回椅背，他伸长了腿，靴子轻晃，因为没有得到有用的消息而感到十分懊恼。　　　　算了，或许可以用来做别的事。　　　　他正想着，小花精就轻轻凑了上来。　　　　荔宣声音细细的，很怕这位大皇子会后悔收留她，她抓着桌角，语速飞快：“变、变花可以吗？”　　　　谢因半躺在椅子里，没听清：“什么？”　　　　小花精却已经缩回手，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坐在椅子里。她的肩头慢慢爬上来一颗细细的藤蔓，嫩叶微张，绕着她的手臂往前。　　　　谢因微微惊诧，那藤蔓长得又细又密，从小花精身上各处伸出来，有的还带着花苞，是白白嫩嫩的茉莉花。　　　　荔宣慢慢睁开眼睛，语气小心翼翼的：“这样可以吗？”　　　　她整个人陷在茉莉花丛里，倚翠为她半挽的头发已经被花打乱，鬓边有一朵开了一半的茉莉，衬得她娇美又可怜。　　　　谢因没说话，过了有一会儿才“哧”一声笑出来，他道：“勉勉强强。”　　　　荔宣立即如释重负，她拨开右手腕上的花藤，用力握住，那些茉莉花于是又慢慢消失。　　　　谢因看见她的动作，奇怪问道：“你在做什么？”　　　　荔宣连忙解释：“我还不能控制得很好，有时候收不回花，师父就教了我这个。”　　　　谢因抬起眉毛：“握手腕？”　　　　荔宣点头。　　　　“哦。”谢因倒没再问，他收回一条腿叠在另外一条上，道：“行吧。”　　　　*　　　　这晚上谢因没留，他和往常一样睡在前院自己的屋子，看起来没打算幸这位美人。雁书倚翠松了口气，又有点隐隐的失望，玲珑则完全没感受到她们的心绪，正开开心心围着荔宣打转，替她理头发。　　　　“姑娘是京城人士吗？奴婢以前都不知道京城哪家大人有这样好看的女儿。”玲珑站在美人身旁，把她的头发都归到背后。　　　　荔宣回道：“不是，我住在南边的。”　　　　她的声音很轻，谢因离开前让她不要随便和别人说起自己的身份，也不要随便幻出花朵，不然他就不能留她。　　　　玲珑于是眨一下眼睛，问道：“姑娘是，怎么认识殿下的？”　　　　雁书正坐在窗前叠衣，闻言动作微滞。而倚翠在整理帐子，站得远了些，她没听见玲珑的话。　　　　荔宣苦思冥想，她是师父送来的，但是大皇子又不让她提自己的身份，她只好含糊过去：“就是有人送我来的。”　　　　玲珑微微侧身看向一边的雁书，雁书于是抱着衣服走过来，弯下腰对荔宣道：“床已经铺好了，姑娘要人陪着睡吗？”　　　　只是平常的询问，荔宣却微微睁大眼睛，连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了。”　　　　雁书笑着道：“好。”　　　　*　　　　夜色渐浓，窗外有轻轻的风声，雁书她们出去前熄了灯又放下帐子，荔宣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帐子上绣的花鸟鱼虫，然后闭上了眼睛。　　　　薄被底下伸出两只小腿，隐约的月色下可以看见幼细柔白的脚踝与脚掌轻轻一动，然后就有生长缓慢的花藤从被子里慢慢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