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一出东小院的门,迎面便撞上了匆匆赶来的王妈妈,只见她跑得气喘吁吁、面色酡红,靠得近了更是闻得身上好大一股子酒气,显然喝得不少。    看见婧怡,王妈妈有些讪讪地道:“二姑娘怎么来了?哎呀都怪老奴,家里来了客人,中午就多喝了两杯,不想竟发生了这种事!这可怎么办才好啊,老爷太太知道了可要打死老奴!”    婧怡便笑应道:“也不能全怪妈妈,您又不是铁打的人,不用吃饭睡觉的,哪能没日没夜盯在这里?再说了,那王公子是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真要进门,多一个妈妈也拦他不住。依我看,还是快些给父亲母亲报个信才是。”    “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么,”王妈妈忙答应了,吩咐下头婆子赶紧去传话,又赔着笑对婧怡道,“老奴这几十年的老脸算是毁在大姑娘手里了,只怕太太更饶不了我,到时候还请姑娘为老奴说几句好话,救我一救。”    婧怡轻轻摇头:“今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大清楚呢,怎么救得了您,妈妈还是得自救呀,”见王妈妈面露疑惑,便又接着道,“真是奇怪,那王公子从来没来过咱们府上,怎么就能大剌剌进了后院呢?”    “姑娘不知道,是原来厨房上的尤婆子领进来的,门房那起子兔崽子也不晓得拦一拦……”王妈妈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拍大腿道,“是了,定是那个尤婆子收了大房的好处,却平白拉我做垫背!不行,我这就找她去!”说着,撸起袖子便要朝外奔。    婧怡连忙叫住了她:“妈妈糊涂了,尤婆子如今不在府里当差,您又将东院看得这样紧,她怎么收的着大姐的好处呢?”    王妈妈一愣,随机目露深思,好半晌才笑起来,朝婧怡福了福身:“谢二姑娘的提点。”    婧怡眨了眨眼睛,狡黠道:“妈妈还是快些自救去罢。”    王妈妈会意,再不多言,行了个礼自顾退了下去。    婧怡径直回了自己院子,一进门便吩咐碧瑶:“一会儿母亲回来,你去禀一声,我今儿有些不舒服,便不过去吃晚饭了。”又叫关紧了大门,不论外面闹成什么样,只不去理会。    那一日,陈庭峰夫妇傍晚时分回府,晚饭都没有用,直接去了东院——.倒也听不见什么动静,那灯却亮了大半宿。    第二日便传出消息来,尤婆子的丈夫、儿子均被罢了差事,连同尤婆子一道被赶了出去。尤婆子有个侄女叫小翠的,是王氏院中专职洒扫的粗实丫鬟,还有柳氏身边的彩枝,都被塞了嘴打了一顿,一大早便找人牙子卖了出去。    到了中午,全府上下都听到了风声,说是彩枝、小翠、尤婆子几个恶奴欺主,故意引王旭进府,再以私相授受为要挟,向柳氏母女谋求好处。不想婧绮性情刚烈,竟就此提出退婚,气走了不明就里的王公子——陈庭峰夫妇已亲自登门致歉去了,陈、王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本是一桩美满姻缘,到底结成了仇,至于王家人的态度,陈府中人便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府中流言蜚语四起,有传那几个奴仆如何勾结作祟的,但更多的却是婧绮与王旭的风流韵事。柳氏与婧绮待下一向苛刻,有那平日积怨的下人更平白造出些没影的事儿来,一时愈发不堪入耳。    碧瑶把那些私底下传的话说与婧怡听,哼哼冷笑道:“闹了半天,大姑娘倒成贞洁烈女了!拿我们下人背黑锅,当大家的眼睛都是瞎的么?”    碧玉倒是冷静,淡淡道:“那起子没脸没皮东西的话,你以后再别拿到姑娘面前来说,没得污了姑娘耳朵!做下人的不守自己的本分,就是这种下场——她们若不贪财,也背不了主子的黑锅,”顿了顿,又道,“这已是最好的处理方法,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毕竟大姑娘的名声臭了,对咱们姑娘也没什么好处。再者,光府里这些流言蜚语也够她喝一壶的。出了这档子事,大姑娘的婚事只怕就难了。”    碧瑶听碧玉这样说,不由瞪大了眼睛,吃惊道:“姐姐不知道吗?老爷不仅没有罚大姑娘,还要带她一道进京呢。”    碧玉吃了一惊,:“你听谁说的?”    “东院那边都在忙着收拾箱笼呢,哪里还用听谁说?还有大太太身边的那个李妈妈,正叉着腰满府传那,说王家的事儿着实委屈了大姑娘,老爷已应承要给大姑娘找个更好的人家,怎么的也要压过王家去。啧啧,咱们家老爷的心可真是偏到后脚很去了。眼神也不好使,看不见黑白曲直是怎么地。”话到最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连陈庭峰的长短都说道起来,想起婧怡素来不喜她如此样,连忙悟了嘴,偷眼去瞧自己姑娘面上神色。    却见她全身放松地靠在大红绣事事如意大迎枕上,神色恬淡,嘴角似还有丝笑意,竟似浑不在意一般。    倒是碧玉秀眉紧锁,神色郁郁,一副心事重重模样,望着神情闲散的婧怡几次欲言又止,踌躇了半晌仍是低声道:“咱们家在京城,又认识多少比王家还富贵的人家?说来说去,还不是江家。大姑娘这么一闹,本已十拿九稳的事,如今却……”    婧怡瞥了她一眼,挑眉道:“你觉得江家好?”    碧玉一愣,随即垂下眼睛,恭顺道:“凭姑娘的人品才貌,什么样人家配不得的?豪门世家的后宅总免不了纷繁争斗,江家好歹有大姑太太,亲厚自不比别家。”    婧怡自然晓得她前半句话不过刻意奉承,后半句也只是随意敷衍,但她觉得江家好却是真的——江家是好,江家的少奶奶又富贵又体面,便是身边的下人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可她却并不喜欢那个惯爱斜着眼睛看人的姑母,还有瘦得风一吹就倒的临宁表哥。她私心里认为,与其嫁给江临宁,还不如和王旭凑一对儿呢,毕竟与虎谋皮还有些意思,成日里对着个纸人儿,活着又能有什么趣味?    更何况,天晓得姑母心中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其实,她也并不是没遐想过自己未来会有怎样一个夫君,从不曾奢望能与那个人琴瑟和鸣。她只希望他们能相敬如宾。她不论相貌、不论出身,也说不好究竟想要怎样一个人,但总归不希望是王旭、江临宁之辈。    这般想着,不由自失一笑,并不接碧玉的话,自顾闭了眼睛开始假寐。    ……    ……    三月初六,宜嫁娶、扫尘、出行、上梁,正是上等黄道吉日。陈庭峰便定于今日启程进京,一道去的除一众亲信随从外,还有婧绮与婧怡两个。    天方蒙蒙亮,陈府两扇雕红漆兽头圆环大门已开得足了,一溜儿驶出十几辆黑漆平头马车来,小厮早已放下门槛,车夫们一个忽哨,马车便径直出了府门,得得得往冬面去了。    王氏和柳氏都站在门边,眼见着马车早已去得远了,仍是久久不愿回去,妯娌两个多年不和,此番难得同样的伤感心境,倒是彼此安慰了几句,才各自回去了。    马车出了城,上了官道,径直往东而去,白日加紧赶路,夜间寻驿站歇脚等事,自不必细说,两日后到得杭州府大运河码头,将马车上所载器皿物件一应搬上船,仍叫马车原路返回,陈府众人登了船,一路往北去了。    婧怡一向晕船就很有些厉害,因此一进船舱便叫碧玉服侍着躺下了,还让端个面盆摆在边上,以备不时之需。    此番她只带了碧玉一个,为此碧瑶闷闷不乐了许久——原定计划里,上京的只陈庭峰和她,她便预备将两个丫鬟一块带上。出发前两日陈庭峰又临时决定要姐妹俩一道前往。可他们却只雇了一条船。    多一个婧绮,不仅要预备她的房间,箱笼又不知多了多少,还有随身的丫鬟婆子,便有些腾挪不开了。王氏最终一声令下,不许多带下人,只准一人带一个丫鬟——到了京城,难道还能少了伺候的人?    柳氏本想让自己的乳母李妈妈跟着一道去,因着王氏的话只好作罢,婧绮便只带了侍画,婧怡则选了碧玉。碧瑶虽然老大不情愿,却也知道京城不是好呆地方,碧玉比自己更有用处,于是委委屈屈地应了,只盼以后能与王氏等一道进京。    如此,一路风平浪静,船行了半个多月,直把个婧怡熬得面色蜡黄,眼下青黑,成日病歪歪躺在床上,时不时呕上几声,眼见着迅速消瘦了下去。倒是隔壁屋的婧绮,或是抚琴或是说笑,成日家不断声的,婧怡和碧玉只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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