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可知,我大姐是如何摔伤了腿?” 婧怡正走在江家花红柳绿的后花园中,满面俱是焦急之态,前面领路的江家仆妇听得她问,便道:“奴才只是奉命来传个话,别的再不晓得的,您家大姑娘如今已送去三夫人那里,您有什么要问的,还得问您家大姑娘自己才是呢。” 婧怡听她说话不阴不阳,料想婧绮此番惹下的官司只怕不小,心下不禁摇头,又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一道去后花园,否则一家姐妹,有个什么也掰扯不清。 少时,那仆妇领着婧怡进了三房院门,至台阶下,道:“姑娘自己进去罢,奴才还有事儿,就不进去叨扰三夫人了。” 婧怡便福身道:“有劳妈妈为我领路。”朝碧玉使了个眼色。 碧玉会意,忙自怀中拿出个荷包塞到那仆妇手里,笑着道:“妈妈一路辛苦,这是我家姑娘一点心意,妈妈拿着买酒吃。” 那仆妇捏了捏荷包,面上有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姑娘客气了,都是做奴才的本分。” 碧玉便笑着搀住那仆妇,道:“奴婢送妈妈出去,哎呀,不知怎么地,奴婢第一回见您,就觉着十二分的亲切呢……” 婧怡站在门口,见她二人说笑着往院外走去,才回身往里去。 屋里,婧绮正糖在床上抹泪,陈锦如坐在一边低声劝着。 婧怡便上去问安。 陈锦如见她来了,站起身来道:“怡姐儿,来陪着你姐姐。” 婧怡应了是,上前坐在床边,一面握住了婧绮的手,一面道:“姐姐快别哭,我听领路的妈妈说你伤了腿,这是怎么了?” 婧绮闻言并不答话,泪却流得更凶。 陈锦如便道:“我已命人去请太医,这会子也该来了。你两个在这里说话,我去瞧瞧。”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一出门,便见李妈妈垂手等在那里,见了她忙上前搀了往外屋去。直扶至外屋炕上坐定,奉了茶,才又恭恭敬敬立在地下。 陈锦如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探出来没有,花园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妈妈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说了一回,只听得陈锦如冷笑连连,待她说完,将茶碗重重搁在茶几上,哼道:“看不出来,她眼睛长得倒是高。” 李妈妈便赔笑道:“谁说不是呢,胆子也大得狠,只怕日后不好拿捏……” “我还能怕了她!原先看她挺机灵,如今瞧着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的蠢物。罢了,我先前看中的也不是她。倒是怡姐儿,瞧着虽没以前伶俐,却越发乖巧。” 李妈妈点头,小心翼翼道:“二表姑娘是好,只是木讷了些,只怕拢不住爷们的心。” 陈锦如便笑:“我只要她听话,其他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李妈妈忙奉承道:“是,还是您想得周到,那可是您的亲侄女儿,再怎么都是您的人……这一招实在是妙。” …… …… 里屋,婧绮见陈锦如出去,便一把甩开婧怡的手,横眉道:“走开,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婧怡却不与她争论,当真起身行至桌前坐下,转了脸只看外面,竟不再看婧绮一眼。 把婧绮气了个倒仰:“你!” 婧怡淡淡道:“姐姐还是收收泪罢,若叫太医看见了,不知要怎么想呢。” 婧绮知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她虽只是个配角儿,到底牵扯在里面,唯恐江家人寻她晦气,这才以泪洗面,做出副受害者模样来。又兼脚上伤口火辣辣地疼,原先的假哭变真嚎,不小心更成了就滴泪横流。 听了婧怡的话,也晓得不妥,虽仍抽噎着,到底取了帕子拭泪,又用手抿了鬓角,理了衣裳,才算完了。 少时,陈锦如领太医进来,请了脉看了伤,那太医捻着山羊须道:“本是无大碍的,只姑娘上月刚受过伤,尚未好得全,如今是伤上加伤,除用药静养外,伤处不得沾水、不得挪动,否则,怕要留根儿。” 陈锦如闻言便问:“留什么根?” 太医道:“姑娘的腿骨有一条裂缝,若是将养得不好,往后行走上只怕看得出来。” 陈锦如道:“有劳太医。”转头吩咐李妈妈,“我已表了份谢礼,你去取了,好好地送太医出去。” 那太医便拱手称谢,随着李妈妈出去了。 陈锦如回过头来,望了眼面色惨白的婧绮,对婧怡:“太医说了,你大姐挪动不得,就让她留在这里养伤。你父亲处我会派人去说,你一会子自己回去罢。” “是。”婧怡低眉敛目,恭声应道。 却见婧绮挣扎着坐起来,含着泪道:“姑母,您听我说,我没有和二表姐一起,是蒋家姐姐推了我,我才会摔倒的,我真的没有……” “好了,好了,”陈锦如打断她的话,扶着她肩头示意她躺回去,“你不用说,姑母明白,你就是想瞧个新鲜。” “不是的,我……”婧绮急了——她分明走得好好的,是蒋雪雁滑了一跤,最后摔倒的却是她,。江淑芳落得那么个下场,她也被连累,凭什么蒋雪雁却能全身而退? 凭什么! 可陈锦如涂了蔻丹的手指却点在她的唇上,长长的指甲嵌入人中,尖锐的疼痛直传入脑仁。只听她缓声道:“绮姐儿,听我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以后再不许提,也不要说别人的浑话,”那双长长的凤眼中含着警告,“想想芳姐儿的下场。” 婧绮心中一跳,想起江淑芳死灰般的脸,不禁打了个哆嗦,满腔满腹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 …… 婧怡没有再回宴席,只同陈锦如道了别,便领碧玉直接出了府。 临上马车时,她对碧玉道:“你也上车来,我有些累了,要靠一靠。” 碧玉低声应一声是,先扶婧怡上去,自己也随后上了马车。 马车便往府外行去,直出了四巷胡同,上了东大街,婧怡才轻声开口道:“怎样?” 碧玉回道:“回姑娘,那江家仆妇是后花园侍弄花草的,事发时就在附近,是最先赶过去的那几个,奴婢给了他五两银子,她便将知道的全说了。”说着,神色复杂地望了婧怡一眼,“还好您没去,今儿去的那些姑娘,个个都受了惊——江大姑娘领了众人在荷花池上的沁芳亭玩,不知怎地,江二姑娘竟跑去站在了水中一块大青石上,咱们家大姑娘和蒋二姑娘也跟了上去。据那仆妇说,那块大青石原是有些名目的,江大老爷以前最爱坐在那石上看书,可近年来已许久不去了。下人们懒怠,那石上早长满了青苔,又被池水长年累月冲刷,最是滑脚不过,且水中还有暗石,摔下去可不是玩儿的。” 听到此处,婧怡已明白了大半,道:“江二姑娘想必是摔下水去了。” 碧玉垂下头,声如蚊蚋:“正是,众人只见她脚下一滑,一头便栽了下去,想是正撞在暗石上,当下便有血冒出来,水面登时红了一片……那时大姑娘和蒋二姑娘方走出亭子,大姑娘在前,将姑娘在后,二人手挽着手。见状俱吓了一跳,蒋二姑娘更是一声惊呼往水中摔去,”顿了顿,见婧怡并未插话,才接着道,“顾家姑娘,就是与您说话的那一位,当时正站在亭边。她竟是会武的,见将姑娘要摔下去,一手扶着栏杆,便探出半个身子拉住了蒋二姑娘。” 婧怡见碧玉停住了口,不禁皱眉道:“然后呢,既拉住了,大姐怎么又摔断了腿?” “那仆妇桩桩件件都说得清清楚楚、有头有尾的,偏这段说不明白。只说也不知是怎回事,大姑娘本挽着蒋二姑娘的手,众人只见顾姑娘飞身拉住了蒋姑娘,皆看得呆了。等回过神来,大姑娘早已摔在地上,痛得起不得身了……好在并没有摔入水中,也算万幸。” “那江二姑娘呢,可救上来了,谁救得人?” “救上来了,是长宁伯救得人——这边一闹出动静,对岸月洞门里便跑出了一群男子,见有人落水,当下便有一个跳下水来相救。众人先前还瞧不清面目,等他将江二姑娘抱上岸来,才见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头顶却秃了一片,正是长宁伯。再看江二姑娘,早已气息奄奄,头上破一个大洞,正汩汩冒着血水,且衣衫尽湿、曲线毕露,那长宁伯却只管抱着不撒手。” 婧怡吃了一惊:“这样说来,江二姑娘不是要嫁给这长宁伯?可那样年纪,想是早有妻室了。” 碧玉点点头:“那仆妇还与奴婢讲了一段长宁伯的逸闻,说这位伯爷乃是个色中饿鬼,家中妾室纳了有一二十房,早年有过两位正室,皆殁了。如今娶得这位却是个悍的,伯爷一个一个往府里抬妾室,伯爷夫人一个一个的收拾,没有不服帖的。如今长宁伯府中,除了前头夫人留下的两位姑娘,只如今的夫人有位嫡子,其他妾室要么没有生养,要么都已夭了。” 听得婧怡良久无言,半晌方低声道:“都是别人府里的事,这些话出你的口入我的耳,却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只当自己没听说过便罢了。” 碧玉面色凝重,点头道:“是,”望了婧怡一眼,小心翼翼问道,“您可是料到会出事,才不肯一道去的?” 婧怡失笑,摇头道:“我又不是先知,哪里会知道?不过是稀罕那杂耍戏,说来也是运气好。” 碧玉点点头,笑道:“这正是老天爷保佑姑娘您平平安安、大富大贵呢……” 正说着,马车帘子却被挑了起来,赶车的大柱探进半个头来,道:“姑娘,有辆马车一直跟在咱们后面,从江府出来,已跟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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