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汐梳盘月髻,一看就已经嫁做人妇,双目湛亮透出几分威仪,但衣裳只是寻常锦缎,乍一看去身上也不见多余饰物,又与她眉眼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大相衬。    “也就秦将军,还敬我是个公主。”朱汐冷笑了声。    秦丘赶忙也抱拳颔首,“属下,见过汐公主。”    “真是在议事呐?”朱汐环顾屋里几人,“我还以为,是五哥躲着不肯见我。”    “这是什么话?”朱武阳做出副怎么可能的表情,“五哥何时躲着你了,这阵子父皇烦忧,你几个哥哥有谁是闲着的?”    “就我最闲。”朱汐大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热茶,闻了闻道,“明前紫阳?还是五哥最本事,这贡品宫里父皇都喝的不剩,五哥这里居然还有。”    朱武阳笑眯眯道,“是五哥平时舍不得喝,留着待客的。汐儿喜欢?一会儿五哥让人备些,你带回去给你夫君尝尝。”    “我和周显活的糙,贡品和粗茶也喝不出什么区别。”朱汐放下茶盏,梢眼忽的抬起,“我就几句话要和五哥说,说完就走,不耽误你议事。”    朱武阳似乎已经猜到妹妹所来的目的,神色仍是笃定,“不耽误,汐儿说。”    朱汐眼中忿忿,咬唇道:“今早九哥宅子的老奴来找我,说二哥要占了这宅子,五哥,你答应过我,不会让其他人动了我九哥的东西。怎么?这话不作数了?”    秦岩眼神忽暗,朱汐说的是朱九亭的王府,朱九亭失踪后不久,九王妃悲痛之下殉情而死,王府没了掌事人,不过半年就被几个皇子惦记上,声称自家王府不够住,商议着要分了九王府扩建自家宅子…    茹贵妃因为儿子的事和燕帝闹僵,失了宠爱,那时朱汐才十三岁,也斗不过几个虎狼般的哥哥,眼看九王府不保,还是朱武阳做了出头人,说还没认定老九是不是真的死了,哪有夺了王府的道理,要真分了老九的王府,岂不让父皇寒心?    那些年朱武阳素来不参合兄弟争斗,忽的站出来说话却也有些分量,最重要是后头那句,谁也不能让自己在父皇面前落下个手足无情的印象。    于是,朱九亭的王府跌跌撞撞保了十几年,期间也有皇子不死心,但也被朱武阳挡了去,可这回…二皇子又纳了个美姬,府上女人太多实在折腾不起,琢磨着把九王府改作自家别苑金屋藏娇…老二找到朱武阳说起这事,朱武阳却没再回绝。    “作数,当然作数。”朱武阳赔着笑脸,“这不是保到现在么?”    朱汐眼眶微红,“二哥说,他问过你,你答应了…”    朱武阳脸上也不见窘色,温声道:“汐儿,老九不见多少年了?十六年,整整十六年。一座城里上好的宅邸,也闲置了十六年,里头的摆设,草木,都和老九在时一模一样。”    朱武阳轻拍胸脯,“问天问地,我这个五哥也该对得起老九吧。”    朱汐没有做声,手心紧紧攥住强忍着眼眶泪水。    “你二哥府上人多,早就住不开,他也和我提了许多次。”朱武阳耐心道,“不过他答应,绝不会挪了老九的东西,以前什么样,今后还是。”    见朱汐眼中含泪,朱武阳又道:“当然,如果有一天老九回来…王府也一定会完好的还给他,这是五哥答应你的。汐儿,今时不同往日,你要体谅五哥的难处…”    “难处?”朱汐冷笑,“你身边能人无数,还会有难处?不过是我和周显帮不上你,五哥瞧着是个累赘吧。”    “汐儿。”朱武阳沉下脸,“苍天在上,你不要乱说。”    朱汐掠过秦家兄弟,幽声道,“五哥别忘了,你能和大皇兄争储,又到底是沾了谁的好处?谁帮你最多…”    ——“放肆!”朱武阳骤然挥开案桌上的茶碗,勃然怒道。    “殿下息怒。”秦岩突然跪地,挡在朱汐身前,“公主和九殿下兄妹情深,她无心的。”    朱武阳还欲斥责朱汐,见秦岩跪下求情,一腔怒火只得咽下,拂袖走向书桌,看也不看妹子。    “阿岩。”秦丘低恼,“这是殿下家事,你别多话。”    秦岩跪地挪上前几步,“殿下您刚才问我…想要什么赏赐…”    朱武阳稍许抬眉,神色阴郁。秦岩深吸了口气,抬起头道:“末将斗胆向殿下求个恩典,恳请殿下…再保九王府一次。”    ——“秦岩,你!”朱武阳温眼里显出震惊。    朱汐惊看跪地的秦岩,眼睛一眨落下清泪。    “九王府是茹贵妃和汐公主对亲人的念想,要被人占走,他们母女一定很伤心。”秦岩豁出去道,“二殿下是您兄弟,九殿下…也是您的亲手足呐。”    “秦将军,多谢。”朱汐话音哽咽。    “也罢。”朱武阳暗握手心,眼中怒意散去,“谁让秦将军才为小王立下大功,既然秦将军开了口,小王就…暂且应下。汐儿,你回去吧,二哥那边…我会去和他说的。”    “那就辛苦五哥了。”朱汐傲立屋中,转过身去。    “要没别的事。”秦岩低声道,“末将也先告退。”    朱武阳没有挽留秦岩,挥了挥袖示意他可以离开,秦岩站起身,跟在朱汐身后走出书房。    王府外,等着朱汐的是个青色小轿,云都三品官员家的女眷,出门都乘八人抬的红轿,朱汐是燕帝女儿,却不过才是个四人抬的小轿。九王亲妹如此境况,秦岩也是有些心酸。    “秦将军。”朱汐回眸笑道,“你是要送我么?怎么,不留着议事了?”    秦岩垂眉一笑,“末将才回京,也真有些乏了,不是还有大哥在么。末将与公主同路,送您一程也好。”    朱汐坐上小轿,挂起轿帘倚在臂上,喃喃道:“九哥不在这么多年,除了我和母妃,能挂心他的也就是秦将军你了。”    “末将和公主一样,都觉得九殿下没准哪天就突然回来了。”秦岩故意轻松道,“人嘛,总要有个盼头不是。”    “你今天帮我,五哥好像有些不太高兴。”朱汐面露愧意。    秦岩豁达道:“怎么还客气上了?末将正愁要什么赏赐,是公主帮末将才对。”    朱汐笑出声,忽的低声又道:“秦将军知道的,我夫君周显虽然常在父皇身边,但要他求父皇…也是不太方便。”    秦岩心里叹了声,“驾”了声也不再接话,暮色深深,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路人,轿夫沉重的步子夹杂着哒哒的马蹄,朝着云都寂寞的小巷而去。    将军府外,凌素倚墙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孙玉华探头道:“入夜风大,你怵着不冷么?他们男人议事,没几个时辰回不来。”    凌素动也不动,直直望着幽深的巷子口,“秦大哥就快回来了。”    “犟脑子。”孙玉华损了声,“冻死你。”    巷口传来哒哒马蹄声,孙玉华忽的听见,愣在了原地,“难不成还真被她说中了。”    孙玉华也跟着看去,只见马上的秦岩与轿里女子时不时说上几句,巷灯闪烁,那青轿孙玉华也认得,是公主朱汐家的。    孙玉华偷瞥凌素,冒出个法子要逗她一逗,“哎呀,你秦大哥不老实…原来是去陪别的女人…啧啧啧。”    凌素脸上也不见恼意,“秦大哥和一个已经婚嫁的妇人同行,也没什么。”    “咿?”孙玉华揉眼,“你怎么知道?”    凌素撇嘴,“那人梳月髻,孙姐姐你也是,我说错了吗?”    孙玉华有些脸红,死撑着道:“我还以为你认得汐公主呢。”    “公主?”凌素有些诧异,“那个…是大燕的公主?”    “额。”孙玉华脸色渗出些惋惜,“她是皇上的小女儿,公主朱汐。”    “汐公主?”凌素愈发不大明白,“要是帝姬,及笄时就会有封号…这位公主没有得封?”    “没有。”孙玉华声音低下,“汐公主和九殿下都是茹贵妃所生,那时候,茹贵妃最最得宠,九殿下又是皇上最器重的儿子,内定的储君人选。只可惜…汐公主十三岁那年,九殿下忽然人间蒸发,就跟没了这个人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不见了…”    “秦大哥和我说起过。”凌素应道,“他的燕云营,也是九王麾下。”    孙玉华继续道:“九殿下失踪,找了数月也没有收获,茹贵妃觉得皇上根本没有用心去找,这时又有谣言传出,说九殿下密谋逼宫,被皇上擒拿秘密处死…茹贵妃大怒之下,冲进御书房对皇上拔了剑…之后就被打入冷宫,失了宠幸。”    “兄长和母妃出了这样的事,汐公主也受了牵连?”凌素明白过来。    “想不被牵连都难。”孙玉华扼腕道,“可又关她什么事?自那之后,皇上也不大理会这个小女儿,及笄那年,也没人提醒皇上要册封这位公主。没有封号就不过是个帝姬,嫁人后也无权建公主府。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哪位大臣亲贵敢娶这个不得宠的公主进门。”    ——“那汐公主的夫君,是什么人?”凌素好奇道。    “说来也是唏嘘。”孙玉华叹了声,“汐公主在宫里长到二十岁,皇上才想起来还有个未嫁的女儿,恰好殿前有个七品的带刀侍卫没有婚娶,皇上就随手把女儿指给这护卫,堂堂一个公主,居然下嫁给了一个…护卫。”    “这男人,待公主好吗?”凌素忽然插问。    “嗨,你这丫头倒是不寻常。”孙玉华叉起腰,“别人都叹息公主下嫁,你张口就问这人对公主好不好?”    凌素反驳,“女子嫁夫,图的不就是得真心相待吗?王侯将相,要是不疼你不爱你,嫁了又有什么意思?要是那护卫对公主很好,不也算没有错嫁么?”    孙玉华搜肠刮肚想怼凌素几句,但却还真找不出什么词,只得悻悻道:“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这护卫叫周显,对公主倒还真不错,我见过他们几次,看着感情挺好,就是过得清苦了些,瞧那轿子旧的,还不如我家的…”    凌素走出门几步,朱汐恰好也抬眉朝前头看去,四目对视,凌素也没躲闪,心想她是公主,但又不知道该行什么礼数,犹豫间,孙玉华已对渐近的朱汐屈膝行礼,凌素连忙也学着她的动作,起身时眸子已经凝在秦岩脸上,唇边梨涡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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