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即使就在眼前可以触到真相,也是不方便的。    谢苓终究是随着师父出了将军府回道观了,一路上,全无了今早的兴致。    杜道长看出谢苓有心事,先开口道:“隐娘,如此春光烂漫,倒是不要被心中郁结所伤啊。”    谢苓看着一路繁花似锦,不由一笑:“师父,你说这喜怒哀乐和季节又有关系吗?”    杜道长摇摇头,笑道:“宋子渊悲秋,后世便也萧瑟。熙春景象,人心情自然也会愉悦。待到夏季时,或焦躁或慵懒,然而多是一片繁盛之景,令人满足。其实心情和季节到底是不大,不过,看在这满目繁花,也该宽恕自己才是。”    “宽恕自己?”    “我年轻时,易冲动。但是你魏伯总是劝我,要与草木清风为伴,草木见风而晃,但总是稳固的。而我却被一些微言微语所伤,如果总是这般,终究有一天会被风带走。我虽在观中修行,他在江上日日渡人,反倒比我更通透些。”    谢苓噗哧一笑,难以想象现在学问精进的师父年轻时是如何的冲动。不过,她大概是明白了,师父是以为她在将军府中受到什么气了,才说出此话让她宽心。她笑道:“师父,我也不是因为微言微语什么的,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谢苓觉得自己对师父说出一个陌生男子的名字很别扭,只能扭捏道:“家兄信上说,给我寄了些建康特产,已经到了应该到的日子,却还没到。”    “喔?”    谢苓看了眼一脸闲适的师父,见他并没有什么探究的意思,一狠心说了出来:“家兄说,是托他的好友王公子带来的。王公子就是刘将军新的参军,只是今日我同师父一起前去将军府,偶然得知王公子身体有恙。想来,他也是家兄的好友,又……又带着我的一些东西,不由担心。”    “你该相信你哥哥和王公子才是。”杜道长听闻,只是落下这句话,便走到了渡口前,上了一艘停泊的船,说道,“至于你,是回道观,还是晚些回去,都由你自己定。”    谢苓发愣。    “姑娘,雨停了。”晴凝收起伞,说道。    谢苓看向四周。    微雨新晴,六合清朗。一片豁然开朗。    “咱们回观吧。”    又是一路颠簸。虽然,谢苓回去的时候也是愉悦的,但是总和清晨下山的时候不一样。    因为在将军府里待了些时间,所以回来时已经快午后了。    师父自前山而去,谢苓因为习惯,便在山中央分了手,和晴凝换了一条路上山了。    这下,倒是很巧,因为又遇上了徐大娘。    “徐大娘下山啊?”谢苓笑眯眯地看着徐大娘。    徐大娘见到是谢苓和晴凝,有些吃惊,之后连忙笑道:“是啊。”    “今日大娘在观里呆的时间可是有些长。”    “嗨,今日给师父们送完菜,看到几个小师父在忙着织补,老身便给他们露了几手,这才晚了下山的时辰。真是献丑了,还怕带错小师父们。”    谢苓笑道:“大娘妙手,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到底是几个师兄沾了大娘的光呢。”    “谢家姑娘这嘴可是了得,老身本来心里这个发慌,但是谢家姑娘这么一说,老身心里踏实了许多。”徐大娘被这笑意感染了,满脸褶子都乐出来了,提着篮子,脚步轻快地向山下走了几步,见少女并没有跟上来,这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连忙问道,“对了,姑娘不是今早才下去的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喔,对了对了,肯定是道长派你下去的,这么早回来肯定是不耽误功课,真是好用功啊。”    “徐大娘,我怎么能算用功呢?若真论用功,您才是,几年来都如此。又是送菜,又是教师兄们。”少女笑着。    “老身自你来之前便这样了,当年我男人……哎呀!老身这嘴怎么能在谢姑娘面前这么说呢,该打该打。当年老身的丈夫死得早,天儿那时候还小,真是开不了锅了,我的可怜小儿子天天跟着别人屁股后面捡柳树枝子糊嘴。”徐大娘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往事,然后又笑道,“是白马观的居士们经常接济我们母子三个,等我的大儿子天儿长大了,可以下地干活后,老身只能送些果蔬表达谢意。那些玩意啊,到底是妇道人家做的,老身也只是报了一些绵薄之力。”    少女盯着徐大娘那篮子看,笑道:“徐大娘心肠也好,这几年送下来,真算下来,到底是我们白云观沾了你们的福气。”    “谢姑娘到底是大家出来的,说话客客气气的。不过谢姑娘你可能不知道,这些都不是贵重的东西,自家地里种的。家里吃不下,便送给馆里的师父。要不是白马观,当年老身就……哎,不说了。”    “您可别说这样话的,我师父说了,您的果蔬肯定是自家省下来的,观里自己有田,师兄弟们轮流种植,不缺吃食。再说了,当年的几碗饭,师父们说早就报了,师父每每吃起,其实都非常惭愧,您要是剩余,不如赠给村西的几个孤儿。也算是我们白马观做了件大好事。”    “可是……”徐大娘犹豫了。    晴凝连忙说道:“咱们道长可是倡导少食呢,有时候又赶上辟谷,这菜便浪费了,师兄们只能存着,或者下山分发掉了。倒也是费了一些功夫。”    徐大娘左看右看,只得道:“行,我那小儿子又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天天跟饿死鬼投胎般吃不饱,老身便看着师父们什么时候需要,再送上吧。”    谢苓见终于说动了,不由得一笑。    “对了,谢家姑娘。刚才老身从白马观下来,见到洛姑娘似乎很不开心呢。”    “啊?洛姑娘怎么了?”    “似乎在为了一件首饰发了大火,在责罚下人。”徐大娘吞吞吐吐道。    听闻此话,晴凝不由得上前一步:“啊?洛姑娘不是这种苛待下人的人啊?”    徐大娘只道:“姑娘你自己上去看就知道了。”    说罢,便匆匆地下山了。    “姑娘,洛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啊。哎?会不会是在责罚晴丝啊?”晴凝望向徐大娘离开的方向,不放心的对着谢苓说道。    “这不可能的。”谢苓否认了,然后不由思索起来。    洛繁。    这个姑娘大概是三年前来到白马观的,那时候,她一身落魄,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由。师父们见她生得灵秀,看面相上是个身份清白的姑娘,又是识些字的,便收留下她了。不过,那时候谢苓正住在家里,过着和哥哥打闹的小日子。这些事,都是她回来的时候知道的。    洛繁姑娘就像那从画里走出的姑娘,不比谢苓是个只知道读书、许多事都要晴凝和晴丝来做的粗糙姑娘,人家那是精通样样手艺,会摘时节果子酿酒,会辨认山中何物可吃,何物有毒。会采花草捣汁染衣,会自己裁剪布料做新衣。会自己制些胭脂,会采花染指甲,会……连她头上随意簪的花,似乎都比谢苓那些精致的首饰好看。    总之,洛繁姑娘的生存技能似乎被点满了,谢苓相信无论到哪里,她都能活下去。而谢苓呢,如果被扔到荒郊野外,似乎除了背几句诗来安慰自己,让自己死的不那么憋屈外,也没别的用了。    十二岁的谢苓一开始对洛繁的这些技能是有些不屑的,毕竟她认为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慢慢的,她越来越多的长处展现出来,她不由轻微艳羡。最后,便产生了一种自卑心理。这些年,十五岁的她渐渐的发现自己似乎有成为洛繁门下走狗的潜质,只要两人同时在场,她便要悄悄观察洛繁是怎么样的,然后再加以模仿。    正如洛繁姑娘名字那般,是个繁多事情都会的姑娘,而自己呢,怕也不过是一株寄生在松树下的茯苓,任她采撷了。    其实她读了这么写书,书中那些大小道理都告诉她人是各有所长的。然而,会读书,又算是什么本事呢?她又不能靠这才华去纵横官场。在这山里,洛繁的一些小技能,就能压她一个头了。    再而且,洛繁姑娘脾气也很好。断不像谢苓是个心气高的,有时候对人无比热情、有时候又冷若冰霜。洛繁姑娘终日里,见谁都是不卑不亢的样子,温柔的笑着。配上她一口软糯的口音,哎呀呀,那真是。不像谢苓,那夹杂着北方的口音,啧啧啧。    所以呢,洛繁姑娘在观里人缘非常好,这些年来,从没见她发过一次脾气。    这样的一个妙人,今日怎么就发火了呢?    谢苓跟着晴凝连忙加快了步伐,走了上去。    刚进后门,便听到有一个女声在哭喊着:“小姐,都是我错了。”    “你,你!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赶出白马观。”这个声音,谢苓捂着一只耳朵都听清,是洛繁的。    这是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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