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来人!杀了这狗贼,杀了他……”楚云萝撕心裂肺地大声喝骂,浑身大汗淋漓。  几个大宫女闻声跑了进来,个个惊慌不已,一边摇着她,一边连声唤道:“淑妃娘娘快醒醒,您魇着了,娘娘!”    细柳抢上前扶着楚云萝坐了起来,一边拿帕子拭着她满头满脸的汗和泪,一边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娘娘您又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没事了……”    楚云萝惶惶然睁开眼睛。日影在窗,湘帘半卷,拂动的窗纱送进一室寂寂的花香,哪里还有什么狗贼的影子。望着床前众宫人惊惧的眼神,楚云萝犹自觉得手足冰凉,一颗心突突乱跳,浑身仿佛淹没在深不见底的冰窖中。    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如锥心注血。她苍白着脸,闭了闭眼睛,良久方镇定下来,环顾四周,强自缓声问道:“陛下呢?陛下几时走的?”    细柳一边麻利地为楚云萝挽好发髻,一边抿嘴笑道:“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万岁爷见娘娘睡得香,也就没回御花园,直接摆驾上书房了。万岁爷还特意嘱咐奴婢们不要叫醒您,让您多睡一会呢。”    她一边轻笑,一边将皇帝随手抛在榻上的寝衣仔细折好,交给了负责盥洗的嬷嬷。    楚云萝接过宫人进上的安神汤喝了几口,缓缓舒了口气,一颗心渐渐平定了下来,这时听了细柳的话,便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热,脸上不觉飞起了两朵红云。梦中那不堪的魇境渐渐淡去,她的眼前闪现出年轻的皇帝那清冷俊逸的面容,心底涌起一丝甜蜜和踏实。    也难怪她会脸红——今天是她的生日,皇帝特意在御花园中为她摆筵,她因为有孕在身,应酬了那些妃嫔半日便觉神思困倦,想要偷偷回宫歇息片刻。谁知她前脚刚溜回来,皇帝后脚就紧跟着撵了过来。青天白日的,两个人就关上殿门同榻而眠,这……怎么能怪那些妃嫔们平时话里话外地直冒酸气儿!    红绡帐内还氤氲着一丝温柔缱绻的气息,眼前不由浮现出年轻的皇帝那俊美无俦的面容,以及他那双灿若寒星的黑眸。耳边似乎还荡漾着他湿润的鼻息……楚云萝的脸更红了。    他还是他,自己那个青梅竹马的少年爱人,并没有因为那件不堪的往事而厌弃了自己。是这样……吧?以前一定是自己多心了,才会疑神疑鬼,觉得他对自己日渐疏远和冷漠,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她正出神,有宫人进来禀道: “娘娘,御花园里酒已又过了一巡。”    “知道了”。楚云萝漫应一声,随即又问:“各宫主位们都还在呢?”    她的声音低柔而含混,略显沙哑,还带着惺忪未醒的睡意,听起来反倒别有一种慵懒动人的韵味。    自从有孕后,总是觉得神思倦怠,格外恋床;再加上害喜害得厉害,整个人都象病了一样。今日御花园里摆宴,她勉强坐了半日席,只觉得头晕目眩,百般支撑不住,这才借口回栖秀宫更衣,借机小憩了一会。    皇后凤体羸弱,常年抱病在床,除了祭祀大典,等闲不出来热闹;太后娘娘性情寡淡,闭门专心礼佛多年,早不理宫中俗务。楚云萝位列四妃之一,此时御花园中已没有比她品级更高的妃嫔,所以也无须去谁跟前立规矩。若是平时,她兴许随便找个理由,也就推脱不去了。    但今天不行。今天是她的生日,皇帝特意在御花园里亲自为她摆宴庆生,这面子比天还大。作为寿筵的主人,她已经溜回宫歇息了大半个时辰,再不回去应酬应酬,就有目中无人之嫌了。    听见楚云萝的问话,细柳笑道:“娘娘走后,贤妃娘娘和胡昭仪也回宫歇着去了,其他的娘娘主位们还在园子里猜拳行令乐呵着呢。”    细柳是栖秀宫四名一等大宫女之中的一个,是楚妃未出阁时的贴身侍女。从娘家带进宫里的,情分自然与众不同。此时,她语声带笑,近前一步向楚云萝耳语道:    “隆庆班的戏子们已经在园子里候了多时了。娘娘不在,最后的压轴戏也没法子开场……”  哦,倒忘了这回事了……那些娘娘主位们想必对她已有微词了吧?    楚云萝叹了口气,手扶着跳痛不已的太阳穴,慢慢下了地。    见她起了身,细柳和唤作墨荷,绿菊,浅雪的另外三名一等大宫女立即手脚麻利地上前服侍她更衣;另有四名伺候梳洗的小宫女手里捧着铜盆巾帕等物由寝宫外的回廊上鱼贯而入,躬身侍立于床前。    一时整个栖秀宫中只闻轻微的衣裙悉索之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肃然有序。    忆起午后红绡帐内的蚀骨温存,楚云萝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象被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浑身都软绵绵轻飘飘的没个着力处。她下意识地从妆台上捞起一面菱花小铜镜,有一搭没一搭地左右照了照。    “娘娘自怀了龙裔后,皮肤比先前越发细腻光泽了,嫩得一把能掐出水来,比先前做姑娘时还要美上十分呢”。细柳抿唇而笑,抬眼朝窗外瞅了瞅,又似极随意般轻声补了一句:    “就只是脸上苍白了些,看上去略有点没精神……”    她顿了一顿,便回身从妆台上把那只朱漆描金的精致妆匣打开,从内取出一盒罗刹国进贡来的上等胭脂,用小棉棒沾上些许,在楚云萝两颊和嘴唇上点了点,用粉扑子仔细匀开,继而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轻声道:    “娘娘真是天生丽质,略上一点妆,立刻就艳压群芳了!”    细柳的目光里是满满的衷心的赞美,可楚云萝知道她的话里还暗含着一层隐晦的提醒——后宫佳丽三千,人人都在伺机而动。象自己这样有孕在身的免不了会容颜黯淡,露出憔悴倦容,正是被乘虚而入的大好时机,半点也马虎不得。    临离家入宫前夜,母亲特意把细柳叫进房中,结结实实嘱咐过她一遍,让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时刻提醒自家主子留心,不要被人钻了空子去。    这个丫头是个机灵又忠心的,对主母的叮嘱领悟得很到位。    楚云萝望着镜中的自己。孕后丰腴了一些,更显得面如满月,目似秋水,薄施粉黛后,果然于沉静端庄中透出几分妩媚来,怪不得偶尔在“夜半无人私语时”,圣上也曾悄赞过她有湘妃洛神的丰韵。    进宫前,他们俩已有好几年不曾见过面了,上一回还是太后娘娘千秋,她和母亲千里迢迢从关外进京贺寿,在慈安宫外匆匆见了一面。    那时,明渊还是太子之身,尚未登基。两个人站在大殿外面,身前身后全是人,他们自然没有机会说什么。但隔着人群,那个文雅俊秀的翩翩美少年自始至终都在遥遥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神那样温柔而炽热,还带着一丝羞涩,干净得如同春日里一泓暖暖的清泉;他的目光中含着满满的欣赏和爱意,仿佛在对她说:“云萝,你长大了,越来越美了!我一直都在等你,你可知道?”    她心甘情愿醉死在他温柔的目光中!    然后,她终于成了他的淑妃,而她的明渊也已经长大成人,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稚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仪,可是同她在一起时也变得淡淡的,不似幼年时那般亲密无间了。    也许是成了年,又登基为帝的原故,现在的皇帝明渊变得喜怒不形于色,脸上永远波澜不惊,清冷寡言时居多,令人有些难以捉摸。所以那偶尔情不自禁的几句温言软语便格外令人心动,就象今天在寝宫里……    说到底,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在进宫的路上出了那样不堪的事,她的明渊怎么会一下子对她冷淡了这么多?虽然,掌事嬷嬷是早已打点好了的,可是难保明渊没有一点疑心。那元帕……他到底知道多少?    想到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楚云萝垂下眼帘,目光变得空洞黯淡下来,心里一片纷乱。脸上原本的那两朵娇羞的红晕也迅速褪了下去,恢复了之前的苍白。    细柳眼尖心细,立刻察觉到了主子的异样,忙将妆匣举到楚云萝眼前,笑嘻嘻道:    “怎么怪别宫主位们都嫉妒娘娘呢!您瞧,这金贵的罗刹国进上的胭脂,除了太后和皇后娘娘,满宫里也就您过生日圣上特赐下这么一盒了。贤妃娘娘那么跋扈,上个月过生日也不过是得了些绸缎珠子。那些东西虽好,却不及这盒胭脂来的金贵难得!可见圣上待娘娘的情份,这满宫里无人能及了……”    这丫头,一张巧嘴真是会说。不过,还真是这么回事……楚云萝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向细柳微笑道:“行了,这些话不可乱说,免得又生是非。”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一阵脚步声,宫人进来禀报:“贤妃娘娘,胡昭仪,楚婕妤,万美人,一起来看望娘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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