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烟烟说话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些委屈和挖苦的意味,楚昭仪反倒放下心来。她不怒反笑,娴静地吩咐左右:“来人,好生送曲姑娘回去。” 为了表示歉意,楚昭仪特意命映月亲自送曲烟烟回浣衣局。路上,映月诚恳地向曲烟烟福了福,道: “今儿对不住得很,曲姑娘别往心里去,昭仪娘娘和我也都是无可奈何。以后少不得还有麻烦姑娘的时候呢。” 又笑着道:“听说万美人那个搅屎棍也被叉到浣衣局去了?那可是个难缠的,她没为难你吧?不过你放心,昭仪娘娘今儿让我亲自送姑娘回去,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自然瞧得明白,以后对姑娘必然会客客气气的,姑娘放心。” 曲烟烟淡淡一笑,扫了映月一眼,道:“多谢娘娘想得周到。不过万美人倒没什么,就怕郑贤妃过两天也会发配到浣衣局去,那可就热闹了。” “郑贤妃?”映月神色一凛,警觉地看着曲烟烟:“她不是已经坐实了谋害淑妃和皇嗣的罪名了吗?按道理应该被赐死了,还去浣衣局做什么?” “认了罪只怕也不作数了。听说郑贤妃是被冤枉的,太后娘娘要重审淑妃娘娘的案子了”。曲烟烟的眉头挑得高高的:“浣衣局里都传开了。怎么,昭仪娘娘还不知道?” “啊?!”映月的脸色一变,不过转眼就恢复如常了,摇头叹道:“我们这深宫里的消息总是来的最迟的……”继而又双手合什,念了声佛:“只求苍天有眼,太后娘娘能一举查出真凶,为咱们淑妃娘娘报仇!” 曲烟烟在旁边冷眼瞧着映月面色认真而端凝,也就抿了唇没再言语。 浣衣局里黑洞洞的,众人皆已睡下。苏嬷嬷听说楚昭仪身边最得脸的一等大宫女来了,慌忙披了衣裳,手里提了灯笼亲自接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先与映月寒喧,又百般地请她进来喝了茶再走。 映月这时候便有点心不在焉了,以手掩口大大地打了两个哈欠,抱歉地笑道:“多谢嬷嬷。只是现在太晚了,实在瞌睡得很,就不进去叨扰了。我还要赶紧回去向昭仪娘娘复命呢,改天罢。” 苏嬷嬷只得算了,眼瞅着她一径匆匆去了,这才清咳了一声,把头扭向了曲烟烟。 “给曲姑娘留了两块月饼,一块白莲蓉的,一块豆沙的。吃了就睡去吧,不早了。”苏嬷嬷现在更拿不准该以怎样的态度和规制对待曲烟烟了,但客气些总是没错的。想了想,又自言自语地加了一句:“大通铺上是有点挤得慌了,明儿得再分出个屋子来让姑娘住……” 曲烟烟含糊应了一声,低着头慢慢地往里走。直到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把今天所有的事完完整整地串一遍,仔细地理一理思路。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姐姐还有另外一幅面孔,温柔和善的笑容下面隐藏着种种心机和算计。亲妹妹死了才一个多月,为了抢夺明渊,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耍起手腕来了…… 曲烟烟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她只顾闷着头往那间大通铺的屋子里走,完全没注意到苏嬷嬷对她又说了什么。直到两个人影在大门阖拢前的一瞬间无声无息地闪身而进,挡在她的面前,曲烟烟才愕然抬起头来。 “做什么?你们是谁?”她茫然地看看那两个侍卫模样的人。 那两人也不回答,只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腰牌来递给苏嬷嬷,简短而生硬地说了声:“提人。” 苏嬷嬷借着月色,一眼瞥见那腰牌上的龙纹,骇得浑身一哆嗦,忙不迭地连声道:“是是,是。” 曲烟烟稀里糊涂地就被那两人带出了浣衣局,塞进了一乘小轿中,旋即飞快地被抬走了。 那两名侍卫俱是一等一的高手,两人扛着小轿仍是健步如飞,曲烟烟坐在轿里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她掀起轿帘向外看,但见外面黑黢黢的,依稀可见飞檐重顶的殿宇轮廓渐渐远去了,竟象是出了宫的样子。 曲烟烟心中惊惧,连问几次:“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那两名侍卫充耳不闻,一声也不言语,只管扛了轿子飞也似的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轿子终于落了地。曲烟烟迈步走了出来,放眼四眺,见此处苍松翠柏,草木葱茏,竟是北梁皇陵的所在!而她所站的位置,似是一处陵寝的入口,有汉白玉的台阶一路曲折向下。在这月落乌啼之际,那黑洞洞的入口冷气森森,寒气逼人,看上去令人颇有些不寒而粟。 一名侍卫拿了一领紫貂暖裘斗蓬递给曲烟烟,沉声道:“地宫里极其阴寒,你穿上这个下去。‘老爷子’正在里面等你。” 明渊?曲烟烟心里扑通一跳,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为什么要见自己?又为什么把这见面的地点选在阴森的陵寝里面? 侍卫看出了她的犹疑,冷冷地催促道:“还不快下去!竟敢让皇上等你么?!” 曲烟烟从心底直热了起来,一鼓作气地提了裙子就沿着石阶往下走去。管他里面有什么玄机陷阱,管它下面到底是龙潭还是虎穴,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况,那是她从小到大深深挚爱的人,他要见她,他有话要对她说,别说这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地宫罢了,便是此刻身处刀山火海,她也无所畏惧。 越往下走,寒气越重,下了几十级台阶以后,只觉阴寒刺骨,禁不住身上一阵阵颤粟起来。曲烟烟这才发觉,这地宫下面坑道交错,竟是用整块整块厚重的冰墙砌成,如同迷宫一般。 她在里面绕来绕去,兜了几个圈子,别说明渊了,现在连出口都找不到了。置身在这个硕大的冰窖里,不多一会,便觉得手脚冰冷,浑身的血液都快冻得凝固住了。 曲烟烟把两只快冻僵的手拢在嘴边呵了口热气,试探着喊了两声:“陛下!奴婢来了!您在哪儿呢?” 没人应答。整个地宫中一片死寂。 她惊惧起来,觉得整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儿。沉默了片刻,又乍着胆子高声道:“皇上?!陛下!!!” 墙壁上的两根粗如儿臂的牛油烛忽然爆了个灯花,又暗了下去,那幽幽的光亮把曲烟烟的身影拉得老长,看上去颇有种诡异之感。曲烟烟忽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顺着脊背直达头顶,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偌大的一座坟墓,如果现在墓门封上,她就从此悄无声息地葬身在这里了,外面也不会有人知道……曲烟烟突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登时白了脸,下意识地就大喊起来: “明渊!明渊!你在哪里呢?你快……” 但是转瞬间,人已经警醒了过来,急忙死死地捂住了嘴;几乎与此同时,她面前那堵厚重的冰墙忽然缓缓向两边裂开,发出“咔啦啦啦”一声闷响。 曲烟烟浑身的每块肌肉本来就已经绷得紧紧的,此时不免吓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就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直到脊背抵住身后的冰墙,退无可退。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间方方正正的密室。或者说,是一间墓室更为妥当。因为,她看到那里面豁然摆放着一具晶莹剔透的冰棺。而冰棺前面,身披明黄裘袍的英俊男子长身玉立,清冷无波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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