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就是……死了。 祝盈拿筷子的手停在空中。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没了吃东西的心思,放下筷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倒不是有多悲伤,听到这个消息,她更多的是遗憾,以及,疑惑。 徐枝山为人低调,一心只画自己的画,这样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店老板的内心一阵纠结,最后还是没有再隐瞒下去,说道,“姑娘,你先前是问我这边的人都去哪了吧?” 祝盈点头。 “他们都搬走了。现在的阳县,已经走了一大半人,剩下我们这些准备走的,或者是一些守旧的老人,还不愿意离开这里,”店老板的语气哀凉悲痛,似有愤懑,“阳县不是这样的……阳县,被毁了。” 祝盈没说话,听着他讲。 “七年前,阳县出现第一起灭门案。往后这样的惨案,每一年,都会发生一次。汉州的知州派人来查过几次,说是死的人都是被一剑毙命,怕是同一人所为。阳县人口不多,这么几场惨案下来,闹得人心惶惶,人是想方设法地往外跑。” 说这话时,店老板不忍让画面随着自己的言语浮现,唯有不停地摆弄着算盘上的珠子,听着那毫无规律的声音,心中仿佛能得到一丝慰藉。 “到前年时,这边的常住人口已经只剩下几百,今年……应该不足百人吧,”店老板猜测道,“许是那幕后凶手无人可杀,近几年死的人少了,直到去年,徐枝山一人被杀于家中,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命案了……” 他又道,“不过,今年才过去一半,谁知道下半年会不会发生呢?被杀的多为士族,曾经的大家族,种种原因在此定居,香火延续到今日,就这样被灭了门……” 祝盈却发现他话中的不同寻常之处:“那关徐枝山什么事?” 徐枝山从不与人结仇,他那样老好人的性子,就算是在魔教,也与魔教众人处的很好。他走的那日,半个教的人都来送行了。 只有自己一直“呆子呆子”地叫他。 也没见过他动怒。 “我不知道,”店老板摇摇头,记忆中,那人的影子逐渐模糊成粉尘,“徐枝山在我们这也算是有些名气,因此我记得他。他是十年前流落到阳县的,当时一个人孤苦无依,县上的好心人接待了他,他便在此定居下来。” 画师比祝盈大上十岁,十年前,他不过是与祝盈一般的年纪,还是少年人。 他对她说阳县是他老家,看来没有说实话。也就是说,他曾经的家,带给他非常不好的回忆? “听说他早年父母双亡,年幼的时候就当了孤儿,居无定所,”店老板思索,“但他在画画上极有天赋,来我们县里的时候,他的画,都被我们这儿的画师称赞。” 徐枝山的画能成画妖,也可见他的本事。若是画得不好,那画妖又怎会与祝盈长得一模一样?分明是画得太出神入化了。 这个,祝盈是了解的。 “不过啊,他是个怪人。他的画画得好,就算当个教画的先生,也可以活下去,却偏偏喜欢游历山水,开销一大,又过得穷愁潦倒了,”店老板叹惋地说道,“十天半月见不到人是常事,尤其是三四年前,整年整年都没有影子。去年他忽然回来,大抵是累了,却没想到没待多久就遭了毒手……” 三四年前,他都快转到魔教来了。 祝盈记得徐枝山在魔教待了一年。 两年前他走的那一天,她还难得对他多说了一句,别走着走着都忘记回家的路了。 他说不会的。 所以他一年前就回来了么? 他的时机,到了? “唉,唉!”店老板说着,自己都悲伤地说不出话来,转身走进里屋,不忘提醒祝盈,“所以姑娘,这儿很不安全,指不定贼人什么时候就出来了。我们都不敢外出的,夜晚尤其要关好房门,要是可以,你就早点走吧。” 祝盈道了声谢,又多问了句:“徐枝山家里住在哪?” 店老板说了个大致方位,她记在了心里,吃了几口面便上楼了。 听了这么个沉重的消息,她再没心没肺,也没法坦然地吃得下这顿晚饭。 她与徐枝山也算是有些交情,他还为她作过画。 如今得知徐枝山已不在人世,除了惋惜,祝盈一时之间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不知他有没有把这江山走完。 他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就算没有走完,也去过不少地方了吧? 既然他选择回家,不再出行,定然是心愿已经完成,到了时机。 “还在想画师的事?”连城已化作莲花出现在她的眼前,“阿盈,你在伤心?” 不过,有一处地方已经染上了红色。 先前听祝盈说有个交情不浅的画师,他心中还隐隐有些不舒服。可现在得知画师早已被杀,那种不舒服,又变成了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不舒服从何而来。 许是因为她是他的命契者,他对她,总是多一些耐心吧。 “那倒没有,”祝盈道,“我有点可惜。他平时挺神秘的,像个神棍,我有一瞬间在想……难不成他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言罢祝盈又笑笑,很快否决了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 连城面无表情。 神棍。 他最讨厌神棍了。 尤其是道士。 偏偏祝盈又拿出了那块画有符文的玉牌,放在手中反反复复地看,“说起来,这也是玄门的东西。放在身上重死了,还没什么用。” 她本打算等到了扬州,找个懂行的看看是产自哪儿的玉,又销往哪里。可没想到遇见那姓林的道士,直接把她想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那个念头也就没有了意义。 而今,祝盈有点迷茫。得知了这玉牌的来历,玉牌在她手中便没了作用。 阿雅怎么会跟玄门扯上关系? 他们素来与世无争,从前武林上出现的宝物也不少,可每次,都没见有玄门的人会去抢。 这个门派在江湖上存在感极低,就连祝盈自己,要不是听姓林的道士说,她都不会记得有这个门派。 玄门的人,为何这么执着于这天灵地宝? “花花。”祝盈忽然低头,凑近连城,伸手戳了戳他的花瓣。 连城:“……做什么。” 她每次用这种深沉的语气都不会说出些好东西。 “要是你落在他们手上,会不会连累我啊?”她好奇地问道。 “当然,”这妖女是不动脑子久了,脑子都生锈了?连城想了想,用了较为沉重的口吻,“我们签的是生死契,一生俱生,一死俱死。” 所以他从不担心自己会被妖女淹死。 祝盈也是心血来潮才问了他这个问题,听了回答以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自己居然被莲花赖上了。 真丢脸。 * 祝盈在客栈歇息了一夜。 她难得没有赖床,赶早就起来了。彼时连城还在修炼,看见梳妆的她,差点没被吓一跳。 每天把中午当早上的人怎么起这么早? 祝盈昨晚并没有睡好,闭上眼睛,都是画师的往事。 画师这脾气不像是会与人结仇的,被仇杀的可能性应当不大。而且店老板说过,幕后凶手杀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主要针对阳县的人。 可同一个凶手,连续作案六年,杀掉上百人……官府的人到今天都没有将其绳之以法? 祝盈总感觉这说法解释不通。 如果是这样,凶手岂不是太神了些。神不知鬼不觉屠人满门,至今仍未被发现,要是谁被他盯上,那该有多倒霉? 何况他在之前都是专门杀士族,徐枝山一个从外乡流落来的画师,怎么又入了他的眼? 要么匹夫怀璧,要么另有原因,是她对徐枝山的了解不多。要么……有人借凶手的刀,杀徐枝山。 若说徐枝山身上唯一值得人嫉妒的,就是那一身精湛的画技。当年在魔教,想要他作一幅画,那可是要排队去求的。 顺着这条线想下去,祝盈失眠了。 看着铜镜中自己眼睑下的乌青,她快哭出声了。 这里可没有脂粉铺,想遮瑕都不行啊! 于是,连城看着她在铜镜前摆弄自己的脸许久,最后别上那木簪,又戴上了面纱。 虽说她用自己的木簪令连城心情很好,先前对徐枝山的不满淡了些。可今天阳光并不刺眼,下过雨后空气清新,她又戴什么面纱啊? 他真是看不透女人这种生物。 特别是祝盈这样的,在魔教长大的十七岁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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