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移风坞的侍女晨间进屋想要服侍主子起身,却在见到屋里坐着一个面容雪白,眼睛红肿的女子时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下,看了半天才看出这鬼一般的女子是素质姑娘。 侍女近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已经连着两夜没休息好,可是身体哪里有不舒服?” 素质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任由她为自己梳洗换衣。 昨夜她与含章不欢而散,含章伤心,她心里其实也不好受。 她想了一夜,从当初刚进琢玉时慢慢地捋,含章对齐不维痴心一片,对她更是爱护有加,可称得上是一个极好的姑娘。 而那些事情虽然是所有人认定的,毕竟只是她的耳闻,就算确有此事,其中是否有些不为人知的秘辛,也尚不可知。 昨夜时,她心中的不解,失望,困惑,愤怒混成一块,什么都没仔细想过就对含章说了那些伤人的话语,的确是她的不是。 等晚一些,还是去漱月小榭登门道个歉,两个人好好地坐下来说清楚,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坏了感情才好。 素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 素质心里惦记这事儿,早膳也不吃便要出门。 一边的侍女看她面上没什么血色,苍白着脸就要向外走,心里急得不行。 这祖宗就这副样子出了门,若是被夏姑姑看到了,说不准会以为是她们这些下人伺候的不周到,到时少不得又要受罚。 于是连忙劝住她:“姑娘,您昨夜休息的不好,再省了早膳,这面容实在是憔悴了些,恐怕含章姑娘见了也要担忧的。” 素质看了看镜子,也觉得自己如今这副样子着实是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便用了些清粥小菜,好歹是觉得面容红润些了,这才急急忙忙地出门了。 这事私密,是以并没带侍女同行。 含章喜静,平日里漱月小榭里头差使奴才并不多,今天更是清清静静的,门口连个通传的丫头都没有。 素质看着空空荡荡的周围,甚至有些怀疑含章莫不是一气之下搬走了。 就这么满头雾水地独自穿过了无人的外堂,快到内室的时候,素质还在认真考虑要不要一进去就扑过去抱住大腿求原谅,却听到屋里的隐隐约约传出低低的交谈声,零星地夹杂着“素质姑娘”“大人”之类的词句。 素质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仔细听那对话的内容。 “小蝶,你说,素质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声音平平淡淡地,谈不上什么语调,甚至有些像是自言自语。 但是这声音素质听了四年,纵使与平日不大一样,她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是含章的声音。 只是含章为何忽然就问出这种问题了呢?莫不是真的恼她恼极了? 那个叫做小蝶的似乎是个婢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道:“姑娘怎么忽然如此问?素质姑娘是主子,不是奴婢能枉加议论的。” “我只是随便问问,此时又没旁人,你说就是。” 小蝶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回答道:“素质姑娘……平日里看着是冷清了些,不如姑娘您容易亲近,但是对我们这些下人都还算宽厚,性子也随性些,旁的事情奴婢不敢多讲,但私下里奴婢们还是挺喜欢素质姑娘的。” “唔……她确实是个挺好的孩子,可惜……”含章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可不知怎么,门外的素质却平白听出了些许狠厉的意味。 “后日琢玉设宴,她就要死了。”她接着说。 话音刚落,屋里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的声音和小蝶万分慌乱的话语。 “姑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瞧你吓得,起来吧,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总之最后的结果不就是这样?二选一,你们大人不过是最后做了一个选择而已,我会亲手杀了她。” 后来素质是怎样推开那扇门的,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等到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含章的面前了。 “你……你在说什么?后日设宴,齐不维是想杀了我?”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哆嗦着嘴唇问道。 含章手上把玩着一把短小精致的袖剑,看到她突然闯进来,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剑,轻轻嗤笑了一声:“呵,你倒是来的是时候,我说的那些倒是都被你听去了。” 素质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有些失控地大声吼她:“回答我!齐不维交给你的真正任务是要你杀了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含章低头挥开她的手,甚至嫌弃地弹了弹她碰过的地方,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是啊,我早就知道了。” 素质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吸了吸鼻子却撑起一个笑容,又摸索着拉住她的衣袖,哽咽着对她说:“那你没有答应对不对?你其实还是在气我昨夜说的那些话对不对?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的……” 含章歪了歪头,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我怎么没有答应?我找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我自然也想好好地活下去。” 轻轻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何况你昨天也没说错,我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我手上沾了那么多的人命,不差你这一个。” 含章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柔绢曳地裙,显得整个人都如同一朵高不可攀的冰冷的花朵,眉眼锋利冷漠甚于桌上的那把短剑。 素质看着她唇角一点轻蔑的冷笑,才知道原来总是温柔笑着的人,也能有这般无情决绝的模样。 “何况这件事迟早要发生的,你处处不如我,主公他选择了我也是应该,这事儿……你又何必如此惊讶?” “那你从前对我的那些好,都是骗人的吗?你真的就能下得去手吗!” 素质觉得自己此时真是可笑,简直就像一个被丈夫抛弃了的可怜女人,连说的话都是那么相像。 可是她还是问了,她是真的不明白,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想着最后有一天要与她刀戈相向,何必这许多年来要花费那许多的精力? “我对你好?说实话我也确实不是完全就想置你于死地,只是你与性命之间……我还是想要活命。”女子啧啧了两声,很是惋惜的模样,“况且……你不也想过要杀我?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可别说只是半夜过来串个门啊。” “那是因为……” “好了!我也没说要怪你,只是想让你明白,”含章打断她急急的解释,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们两个之间,这种事是很平常的,你想让我死,我不想让你活,你不能说我绝情,我也不会怪你狠心,懂了吗?” 素质愣愣地看着她,明明还是那样一张美好精致的面容,为何却像从来不认识她一般呢?明明还是那样好看的眼睛,为何此时却如此的冷漠绝情呢? 看了半晌,她点点头,“是,你说很对,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互相厮杀的事情是再正常不过了的。” 擦了擦眼泪,她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人,正色道:“这许多年,我与你一同长大,把你看做是我的亲生姐姐,我不管你如何,我指天盟誓,待你从来问心无愧。今天我来……” 素质看着她回避的侧脸,轻笑了一声:“今天我来,原本是觉得我伤了你的心,想对你道歉。不过如今看来,你也不需要了。” 她转身走出屋子,侧过头轻声说道:“只是你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最后结果如何,我们各凭本事。” 含章看着她的背影渐渐的从视线中消失,忽然浑身脱力了一般坐在了凳子上,方才从素质一进屋就退了出去的小蝶听到屋里的争执停了,连忙又进屋走到她身边,见她一副累极了的模样,就想给她按按肩膀,触碰到她的皮肤却感到一片冰凉。 小丫头不知主子到底为何要如此做,原本不该轮到她多嘴,却还是斟酌着问了一句:“姑娘何必说的如此狠心?如今素质姑娘怕是要误会了。” 女子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并没有怪罪她:“你不懂,就是要让她误会,只有素质狠下心来,我要的做的事才能成。” 抬起手拍了拍小蝶的手,勉强对她笑了笑:“方才怕极了吧?让你陪我演这一出戏,也是为难你。等这事了了,你就离开琢玉吧,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才能平安地活着,懂了吗?” 小蝶重重地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地抱怨:“只是苦了姑娘如此委屈。” 门外的日光正盛,照进屋里,她看着那白茫茫的一片,有一瞬间的恍惚:“我不委屈,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这样,他们三个人才能得到一个最好的结局;只有这样,那些陈旧的往事恩怨才有可能画上一个句号。 那些做错的事情,她早就该承担如此不堪的结果。 只是……对不起素质那个孩子了。 窗外起了一阵风,略过院子中的一颗海棠花树,红艳艳的花瓣纷纷落下,凄艳而美丽。 乱红飞过,夏天啊,就快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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