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那车停了下来,外头带路的那个周贵周管家凑到跟前来,笑咪咪地说道:“姑娘,咱们到啦,请姑娘下车吧。” 温浅予怀中抱着狸奴,弯腰出了马车,周贵亲自上山扶着她下了车,然后仔细端详了她一遍,愈发恭谨地弯腰行礼,提前了几步让出了进门的路。 看到她怀中还抱了只挺胖的狸花猫,便要上前接过,温浅予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有些歉意地说:“多谢周管家好意,只是这猫子性格不好,不喜生人,若是伤了您,那可就不好了。” 周贵讨了个没趣,也没生气,依旧是带着惯常的笑容,请她与流采两个进了门。 由于是从后门进的府,便也没见到过什么前厅外堂,直接入的表示女眷住的后院。 温浅予出身梁国宫廷,是货真价实的金枝玉叶。虽说不大受宠,但作为一国公主,华贵奇特的东西从前也见过不少。然而此时随着周贵行走在靖安候府的院子里,她还是不由得有些赞叹这其中之精妙。 梁国的王宫是极尽奢华富贵的,梁王在审美这方面有点儿问题,恨不得把宫殿里的柱子都涂上金粉镶入宝石;琢玉是质朴中带着些清雅,虽然齐不维的品味没什么问题,但是毕竟琢玉只是个别院,便没有造的太过精致。 但靖安候府不大一样,靖安候府的每一处建造摆设都不太美观,又没什么规律可言,只是非常随性的东边置个假山,西边种些花草。 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组合起来竟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好看。 “候府后院的设计匠人当真是心思绝妙,好手笔!” 温浅予不由得赞叹道。 “姑娘有所不知,这整个候府,都是我们侯爷三年前亲自督造完成的。”周贵听到她的话,回过头笑咪咪地解释。 “竟然是侯爷亲自督造的吗?”温浅予有些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她早前在琢玉中收集各种温家的信息时就听说靖安候温子安是个风流洒脱的富贵闲人,却不想原来如此心思灵动。 便不由得称赞道:“侯爷大才。” 周贵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在前头带路。 走了大概有一柱香的功夫,一行人在一处院子前头停了下来,温浅予抬头看了看那院子月亮门上的匾额。 风语院。 想来就是侯夫人刘氏的居所了。 周贵上前吩咐门前的一个小侍女:“去通禀夫人,温姑娘到了。” 小侍女看了看他们,转身小跑着进了院子。 周贵回过头来看着她怀里的狸花猫,有些为难地说道:“姑娘,我们夫人要见您,这猫您恐怕是不能带进去的。” 温浅予笑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说着便转身将狸奴放在了流采的手上,嘱咐道:“我进去见我母亲,你在这儿等我就好。” 说话间,风语院中走出一个身穿蓝衣裳的婢女,看穿着明显与方才通传的那小丫头不一样,想来是刘氏身边的人。 蓝衣侍女走过来对她福了福身,低着头说道:“姑娘,我们夫人请您一个人进去。” 温浅予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有劳姑娘”便随着她进去了。 周贵看着她走了,转身对着拿着行李的流采说道:“这位小哥,我带你去下人房里先安置一下东西如何?” 流采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我们姑娘的贴身侍女,我得在此处等姑娘出来。” 周贵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沉默寡言的车把式竟然是个女儿家,仔细看了看,却见她当真是模样清秀,不同于男子的粗犷。 当下便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原来是流采姑娘,姑娘一路车马劳顿,不如我找人带您先去旁边的客房坐坐,等到温姑娘出来了,再过来找她?” 流采身上背着行李,怀里还抱了只不甚轻巧的猫,确实不大方便,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随着周贵招呼过来的侍女走了。 倒是那小厮,看着她渐渐走远了,凑到周贵身边好奇地问道:“周大总管,那姑娘也不见得就是咱们侯爷的亲生女儿,就算是也不过就是个外室的庶女,怎么您老人家对她如此小心周到?” 周贵瞥了他一眼,呵斥道:“小崽子一直在外院伺候,主子们的事儿,你懂什么?还不去干活在这儿躲什么懒呢!” 那小厮挨了一顿斥责,赶紧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周贵揣着手,笑呵呵地看着温浅予进门的方向,眯起了眼睛。 像啊,真是太像了。 这个温姑娘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情,都实在是像极了侯爷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画像中的女子。 这个温六小姐,可不简单呐,后院的格局,怕是要变一变喽! 靖安候夫人刘氏自一个月前听自家侯爷在饭桌上提起他有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要来京认祖归宗时,惊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回过神来便铁青着脸不同意这事。 笑话,自己的丈夫在闵州养了个外室还有了个已经及笈的女儿,她却半点儿不知情,让别人知道了,她这个侯夫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谁知一向无可无不可的温子安却一反常态地坚持,她至今还记得他用那冷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那是我的女儿,这是我的候府,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她强忍着怒火对温子安说:“侯爷,你可得知道,这养了外室还有了孩子在咱们赵国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恐怕对您的仕途也是不好的。” 靖安候温子安当真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不甚在意地回答:“无妨,律法中只说不准宠妾灭妻,她娘已经死了,对你一点儿威胁都没有。至于陛下那边,我自然会亲自去说。” 于是这事儿便这么定下来了。 从这事儿开始的一个月来,她都不得安宁,今日一早更是早早地起身等着温浅予。 她倒是要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厉害人物,让她家侯爷铁了心地要接回府里! 但是当她看到门外走进来的那个青色衣裙的少女时,便猛然睁大了眼睛。 好啊,原来是她的女儿。 怪不得,怪不得她家侯爷怎么说都要给她个名分。 温子安,你好大的本事! 温浅予看到坐在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暗红云纹衫的妇人,猜想这应该就是靖安候府的正夫人,刘氏了。 她看着刘氏不算好看的脸色,心里有几分同情她——靖安候这次带回来一个养在外头许多年的女儿,狠狠地下了她的面子,今后几个月,恐怕这位侯夫人就要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但总之这是与她无关的。 她甚至并不是那位千里寻亲的苦命姑娘。 于是她面上的神情半分不露,依旧是带着很温和乖巧的笑容跪下冲刘氏行礼,落落大方地请安:“女儿温浅予,拜见母亲。” 刘氏此时也回过神来了,收敛了多余的情绪,拿捏着候府女主人的身份,看着她淡淡地说道:“姑娘可先别乱叫,到底是不是我们温家的血脉还不一定呢,这一声母亲,我可担待不起。” 温浅予跪在地上恭顺地回答说:“夫人说的是,浅予明白了。” 刘氏便不再说话,只是端着茶杯慢慢地喝,仿佛忘记了屋子里还跪着一个人一般。 温浅予也不说话,依旧是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心里想的却都是三天前她于半路劫杀那个真正的温浅予时的情形。 那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很是胆小怯懦的模样,看到她手里滴着血的刀一下就哭了出来,她看着那个姑娘的眼泪,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和过去的自己很像。 一样的怕死,一样的毫无反抗之力。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提起刀,干脆利落地结果了她。 从她看着倒在脚下的这个小姑娘,别过眼去,到底是流下了一滴眼泪。 从前那个处处受人保护的素质死了。 从此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这一跪就从早晨跪到了中午。 她是习武之人感觉倒不是很难过,但是一个娇弱的大家闺秀是不会这么壮实的。 做戏做全套,那就不得不动点儿歪脑筋了。 就在她觉得都快把大腿掐紫了的时候,刘氏终于放下了那盏茶杯,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才满意地抬了抬手说道:“行了,起来吧,不管你是不是我们靖安候府的六小姐,来了便都是我们侯府的客人,这副样子倒显得我这个夫人苛责了你一样。” 温浅予站起身,还特意斟酌着踉跄了一小步,面上做出感恩戴德的表情说道:“谢谢夫人。” 心里却恨不得上她跟前揪着她的衣服认真地问问她:难道你没有苛责我吗?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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