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从檐角落入院中的排水渠,叮叮咚咚,十分悦耳。一只狸猫自屋脊上探出脑袋,瞧着廊下垂头耷耳的少女和俊逸翩然的青年,嗤笑般“喵~”了一声,轻快地跳远了。    姜橙默不作声,她知道是自己偷偷出宫和使用法阵惊动了上仙,再加上喝多了酒……就像泡吧泡得夜不归宿的问题女生,免不了要被家长一顿训斥。    然而清阳只是目送着那只狸猫的背影,语气一贯的举重若轻:“外面的法阵我解除了。”    “嗯。”至于那些人,也一定被上仙毫发无伤地送到别处去了,姜橙对此毫不怀疑。    “京中卧虎藏龙,你轻易不要动用法力,免得再招来杀身之祸。”    姜橙听出其中的关切,以及……对自己实力的鄙薄之意,头垂得更低了。    “我同母后告罪了一声,说陪你微服去北冥寺上香祈福,母后应允了。我们可以明日再回宫。”    好人啊!真是好人!姜橙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上仙就像一个大哥哥,会帮着贪玩的小妹妹蒙骗母亲。她忽然体会到了身为独生子女的悲哀——闯了祸连个帮忙擦屁股的哥哥都没有。    不过直觉告诉她,事儿没那么容易完。姜橙小心翼翼地觑着清阳的脸色:“上仙……您不生气吗?”    男子闻言,转过头朝她温柔一笑,直笑得姜橙毛骨悚然:“晚上把天垣心法运转八十一个周天,好好修炼,如果在我手里走不过二十招,以后不许再出宫。”    二十招?囧!这题超纲了啊大神!    姜橙哀嚎一声!他说不许,自然就有他的办法。姜橙好不容易发现一条出宫的密径,还没捂热,就变成软肋捏在了他手里!    简直是一个大写加粗的惨字!    逃走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姜橙忽然又有了一种大哥监督小妹刻苦读书的悲戚感觉。    咳,有时候,做独生子女也挺好的。    正垂头丧气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姜橙一愣,这里是丝丝的私宅,知道的人极少,莫不是唐爷招惹的哪个痴男怨女找上门来了?    她眼睛一眨,刚想用法力探查来者何人,就想起上仙的话,遂低咳一声,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浓眉大眼,素衣长衫。见到姜橙,他眼神欣喜又忐忑,躬身一揖道:“请问刚才破阵的道友可还在?”    姜橙盯着他瞅了半天:“你是……胡非?”    之前帮唐丝丝邂逅乾元的那位神助攻算命先生!    “正是小生,姑娘是……”    胡非端详着梁绛的面容,有些困惑,姜橙不欲解释:“你刚才说,你找谁?”    “小生住在斜对门,刚才忽感此处形成法阵,之后不多时便有道友将法阵破除。小生仰慕道法多年,难得见到法术如此高深之人,特来拜会。”    姜橙眯了眯眼:“你一介凡人,会些算命的小把戏也就罢了,如何看出此中异处?”    胡非四顾无人,遂压低声音道:“不瞒姑娘,小生祖上乃是修道之人,传到这一代,也学到一些皮毛,这才判断出姑娘这宅子正是阵眼所在。而刚才破阵那道友的气息仍在此处,所以小生冒昧前来打扰。”    “你只问破阵的道友,怎不问问设阵的道友?”    “呃……”胡非尴尬地挠了挠头发,“这……破阵的道友法术之精深,远超设阵的那位,小生一时心急,并未在意设阵之人……”    他话没说完,就见门内女子的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似乎有点悲痛又有点想揍人的样子。胡非察觉到气氛微妙,瑟缩了一下,却见对方让开半个身子:“进来说话吧。”    姜橙领着胡非走进院内,指着他不情不愿地对清阳道:“您、的、迷、弟。”    每次她说“您”,清阳就知道她不高兴着。无奈地摇摇头,询问的目光投向胡非。    得知眼前这位玉竹般的青年就是自己的偶像,胡非激动得两眼放光,深躬一礼道:“小生胡非,家中习过些道法。敢问道友在哪个门派修炼?可否与小生说道一二?”    姜橙心里憋笑。清阳没正面回答,倒是打量他一番后,说:“你家中是做什么营生的?肉体凡胎,如何修炼道法?”    胡非见两人都不信自己,想了想,食指微屈,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再垂直坠落,而是凝聚成一股细流,飞到胡非的掌中,注成一泓清水。    待汇集满了,胡非再翻手一挥,掌心的雨水化作一柄锐利的水剑飞出去,极快地击断了庭中一枝白茶,扬起落英缤纷。    姜橙面露讶色,清阳则波澜不惊地点点头:“不错。”    胡非腼腆地笑了笑:“小生只能纵水自保,在道友面前,这点伎俩真是班门弄斧了。不过小生还有个祖传的琉璃碟,能算过去、卜将来。”    他献宝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玲珑的八角琉璃盘,姜橙一看,正是上次他为唐丝丝占卜时用的那个。盘上浅碧色的纹路看着像阴阳鱼符,但细细瞧去,更像是一种符咒。    胡非刺破手指,将血涂在琉璃碟上,接着低语了一句什么,但符纹丝毫不动。他愣了一下,又挤了一滴血,再念咒,琉璃碟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这下轮到胡非惊愕了:“这……这怎么可能!”    天地之间,但凡是活物,都能被琉璃碟算出过去一日的境遇。对于未来一日要发生的事,也能占卜吉凶。多少年来,从未失灵。    像这样符咒毫无动静的情况,他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也不能说第一次,还有一种情况,也是算不出的。    那就是:占卜的对象已经死了。    胡非冷汗涔涔,偷偷打量面前二人,男子英气勃发,女子巧笑倩兮,就算身上的气息与常人略有不同,也并不是阴戾血腥的。胡非心想,这两人的道行一定非常高深,远远超过了他的占卜能力。    先父曾经告诉他,他们胡家的祖先非常厉害,能用这玉碟测算前后七日的事情。所以,现在一定不是占卜对象或琉璃碟有问题,而是他的血,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失去了祖先的灵性。    姜橙见他脸色垮下来,打趣道:“怎么了,法器坏啦?”    胡非幽幽一叹,态度更加恭敬了:“两位道友法力高深,非小生所能窥测。”他转念一想,又试探道:“……小生家中还有一尊法器,千百年未能催动,不知能否邀二位移步到我家中一观?”    姜橙挑挑眉,倒是没想到他家里还藏着宝贝,听着还挺有意思的样子。询问似的看向清阳,清阳亦低头瞧她:“想去?”    “去瞧瞧呗?”    清阳在天庭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会儿望着少女满脸的兴趣,竟有些不忍拒绝。    让胡非带路,看着姜橙同那个拘谨的青年走在前面聊个不停,清阳心想,自己最近可能真的太闲了。    等三人离去,庭院归于平静,屋顶上那只狸猫又跳了出来。它轻快地蹦到正堂门前,似乎对门扉上雕刻的莲叶戏鱼图十分感兴趣,举起爪子挠了又挠,不想竟把那门给推了开来。    门缝里露出高楚炼震惊失色、不可置信的面庞。    ***    胡非家就在胡同口,还是个二进的大院子。四五个孩子正在院子里做游戏,见胡非带了两个陌生人回来,纷纷停下动作,怯生生地朝他们看。    胡非介绍道:“这几个都是小生的弟弟妹妹。”    姜橙朝那几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友善地笑了笑,孩子们也回以笑脸,等他们走过去,又玩作一团了。    胡非的厢房在正南面,屋里摆放着数张“算命”“占卜”“问卦”字样的幡布,还有各种八卦六爻图、画得奇形怪状不知所谓的镇宅神兽……    姜橙摸了摸,上面一丝灵气也无,于是戏谑道:“你这些东西,和天桥底下胡说八道的算命先生也没什么区别嘛。”    胡非瞪急了眼:“这、这些都是幌子!小生的琉璃碟是真的可以算凶吉的!隔壁王婶的儿子去年高中桂榜第六,我前一日就算出来了!豆腐铺的周娘子生了三胞胎,我、我也早就告诉她家人了!”    姜橙哈哈大笑,清阳眸中也含了一丝暖意:“你说的另一件法器呢?”    胡非爬到床底下,撅着屁股翻箱倒柜半天,摸出一个布满灰尘蛛网的布包。裹布上依稀可见数段符咒的残纹,但破破烂烂的,已经被几个补丁取代,看起来确实非常有年代感。    姜橙屏住呼吸,看胡非小心翼翼地将它一层层展开,最后怀着崇敬的神情珍而重之地捧起来——    一把卷刃缺口、铁锈斑驳、面目全非的菜刀。    姜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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