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妈妈请了一上午的假, 带她到黄大仙拜神, 还为她抽了支签, 解签文的人说的是广东话, 小樽听不懂, 但妈妈边听边变了脸色, 小樽猜这签一定是下下签了。 回去的路上妈妈没有说为她求的是什么签, 回到家才问: “李明比你大五岁, 对吧?” 小樽猜到那支是什么签了, 勉强笑道: “妈妈, 你求错了, 李明只当我是妹妹, 而且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妈妈吃了一大惊, 旋即释怀, 反倒安慰小樽: “结婚了也好, 刚刚帮你们求了支姻缘签, 是第65签下下签。”拿出签纸给她看。 小樽不信这些, 接过来也不看一眼就收进袋里, 只惊诧妈妈为什么会认为她跟李明是一对, 但疑问放在心里, 她不敢问出口。 下午妈妈要上班, 临走前拿了些钱给妹妹: “你下午不用上學, 陪姐姐上街走一走。” 妹妹等妈妈走了, 找出一套衣服给小樽: “去把衣服换了。” 小樽看看身上的牛仔裤和呢子長大衣, 不觉有什么不妥。 妹妹嗤鼻: “现在已经不兴这样穿了。”又批评她的发型过时, 眼镜老土。 “走, 带你去配隐形眼镜, 头发也剪一剪。”等她换完衣服, 妹妹不由分说拉她出门, 说先去眼镜店, 小樽反拽住她: “等等, 我不想换眼镜。” 妹妹把她推到商场的玻璃墙前面一照, 哼了哼: “你自己看, 眼镜丑死了。” 下午的太阳正艳, 照进玻璃墙, 与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无异, 小樽只见自己上身一件米色开线衫, 下面一条暗红超短裙, 黑色及膝丝袜和尖头短靴, 却顶了个清汤挂面头, 再加一副沉闷的黑色宽边眼镜, 怎么看都和一身时髦的打扮格格不入。 “但是......” 她舍不得, 长发是她离开深圳之后留的, 人都说长发为君留, 然而君已去, 心里明白即便留得再长也没办法像程莉那样绕上他的手臂, 但可能是赌气吧, 难道就只有別人留长发好看? 于是一天天任它杂草丛生, 深圳回去后从未剪过。而眼镜呢, 初中她看得书多, 日看夜看, 终于近视, 李明摇头: “傻妞, 早叫你别一直盯着书看, 这下可好, 要变大眼钉了。”叹完气带她到Q巿配了副眼镜, 镜框是李明选的, 说黑色有书卷味, 她没意见, 只要他说好那便是好, 后来好几次李明都说近视度数会变, 该换眼镜了, 她不肯, 他送的第一份礼物, 有纪念价值, 她要留着, 等他表白的那天才收起来锁进箱子里, 后来李明硬把她拉去眼镜店, 好说歹说才让她换了镜片, 镜框保留, 可她期盼的表白遥遥无期, 眼镜, 也一戴至今。 妹妹藐嘴: “算了, 你再想想, 在这等着, 我去买点东西。”拋下她拐进旁边的一间便利店, 很快又出来, 怏怏不乐地跟小樽说: “帮我个忙, 进去买包烟。”香港的法律规定香烟不能售予未满十八岁的青少年, 妹妹本想凭着今天成熟的打扮进去碰碰运气, 不料被店员一眼识穿, 向要她身份证。 小樽迟疑: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妹妹翻了翻眼: “真啰唆, 你爱买不买。” 小樽最终还是去帮她买了, 心里不断自责, 妹妹变成这个样子自己是不是有责任呢? 以前眼中只有书和李明, 对妹妹也不大管教, 只有等老师来家里投诉她今天跟人打架了, 明天又说她撒了书本了, 才把她叫到跟前义正词严地说教一番, 反而李明态度开明, 他妹妹初中时学人拉帮结派, 整天呼朋唤友地东晃西悠, 时常不上课, 还闹早恋, 李明却说, 由她去, 处在叛逆期的人你越打压她越反抗, 等她碰壁了自然会回头。然后又说, 但是傻妞, 你是好女孩, 你别学她。 “怎么去这么久?”妹妹等得不耐, 接过烟又叮嘱她: “别告诉妈妈。” 小樽买的时候也被查身份证了, 店员看了她通行证上面的出生年月还挺诧异, 连瞧了几眼, 确定没看错才把烟给她。 妹妹向前走几步, 倚在天桥栏杆上点起了烟, 吞出一口烟雾, 懒散地问她: “想好了没有, 先去配隐形眼镜还是先去剪头发?” 小樽茫然地看着她, 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以前的妹妹只是调皮活泼, 现在则变得激愤叛逆, 还标新立异, 头上夹了几条绿色的假发, 胸口露出黑色的厘士内衣, 指甲的颜色也很奇怪, 半绿半黑, 嘴里吞云吐雾,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从森林的迷雾中爬出来的瓢虫。 小樽望着妹妹, 阳光从两座大厦的中间打过来, 形成窄窄的一条光线, 夹着无数细微的灰尘颗粒, 沸水一样在光影中盘旋打转, 小樽觉得面前的这道光线好比一条河流, 她和妹妹隔岸相望, 中间隔了五年的疏离, 还有异地的文化, 令她不敢轻易开口, 怕妹妹会嗤笑: “你懂什么, 香港现在就兴这样。”想了想, 她走过去, 只能劝一句: “你还小, 烟还是不抽的好。” 妹妹不屑地看她一眼: “你还是这样, 老古板。”边说边跳上去栏杆坐着, 晃着脚又说: “人呢, 什么都要去试一下, 才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像你这样, 老是封闭自己, 喜欢李明哥哥又不敢跟他说, 真没用。” 小樽趴在栏杆上, 说不出话来, 只是怔愣。 天桥底下车水马龙, 但安静有秩序, 不像家乡的交通, 你挤过来我拥过去, 你按一下喇叭, 我骂一句他妈。街心花园的红花绿树, 在阳光下静静痴长, 马路边佝偻的老人牵着可爱的小孩安然等着红灯转绿灯。 身遭的一切都很安静, 小樽耳边只回响着妹妹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 喜欢李明哥哥又不敢跟他说, 真没用! 妹妹坐在身旁, 脸向前倾, 嘟着嘴缓缓吐出一口烟, 瞄她一下: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看她呆住, 妹妹显得得意: “以前我小, 不懂, 但我还记得你常常看着李明哥哥的背影发呆, 经常偷看他, 又怕被他发现, 他一转头, 你就假装跟我说话, 嘿嘿, 我后来想起来, 就猜你在暗恋他, 刚刚妈妈说为你们求的签不好, 你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小樽现在也还失魂落魄, 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事, 一个小毛丫头就把它窥破了, 她的表现就这样明显? 明显得连妹妹事后都能猜估, 连身在异地的爸爸妈妈从她信里的凤毛鳞角也能窥知? 那为什么李明看不出来? 还是知道了却假装不知道? “照我说呢, 他都结婚了, 就算了。”妹妹跳下栏杆, 拍拍手: “你呢, 另外找一个, 但你这副样子不行, 走, 我带你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找一个比李明哥哥还好的人。” 走就走, 花谢了这朵, 又开了那朵, 比他好的人还有, 大丁那傻子不就是? 打扮得漂漂亮亮, 让那傻子笑成一只傻蛋, 笑起来嘴边的那个酒窝…… 咦? 傻子嘴边有个酒窝? 真有个酒窝? 好象是有个酒窝, 又好象没有。 在配眼镜和剪头发的时候, 小樽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心里感到有点欠疚, 是不是对傻子太不用心了, 连他脸上是不是有酒窝也看不清楚。 “对了, 现在这样才好看。”她头发一剪完, 妹妹在旁边拍手笑, “再把眼镜拿掉就更好了。” 隐形眼镜配完, 妹妹对她左看右看, 频点头: “嗯, 挺好。”小樽却心疼, 剪个头发就几百块, 配副眼镜又几百块, 等于她一个月的工资了。 “现在是五点, 你自己在这商场逛逛, 想买什么就买, 等六点半的时候家姐会来这里找你。”妹妹从妈妈给她的钱当中拿了几百块给小樽。 “你要去哪里?”小樽话刚问完, 就见一个男孩扬着手朝她们的方向跑来。 “Emy!”男孩跑得一额汗, 咧嘴向她们笑。 “阿Dee, 我三家姐。”妹妹为他们介绍。 男孩跟着叫:“三家姐。” “你好。”小樽向他笑笑, 很阳光的男孩, 高高壮壮, 身上穿着校服, 跟妹妹差不多年纪, 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 憨憨的, 不像是小太保, 反而妹妹的打扮像小太妹。 “我们走了, 你自己在附近瞧瞧。”妹妹牵起男孩的手, 转身后忽然又回头, 扬起她跟男孩相牵的手: “别告诉妈妈。”然后扯着男孩的手臂蹦蹦跳跳地并肩离开, 身上的短裙子一荡一荡的, 每走一步就拂向男孩斜挎的书包, 男孩弯下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妹妹緃声大笑, 男孩也跟着笑了起来, 清脆的笑声隔了老远还能听到。 小樽看着他们走远, 再环视商场, 附近似乎有学校, 因为入口处不断有学生走进来, 即使穿着校服, 也是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挽着手, 跟妹妹他们一样笑笑闹闹。 现在的中学生真自由, 小樽不由感叹。 其实谁的十六岁不是这样热闹招摇呢, 可能只有她, 十六岁的心事唯付清风明月。 商场有好几层, 小樽随便逛, 看到一间卖日常用品的连锁店里面商品琳琅, 走了进去, 心想给大丁那傻子买点什么好呢。经过化妆品专柜, 推销化妆品的女孩子叫住她, 拿出一瓶东西向她叽哩呱啦地说了一堆话, 小樽听不懂, 笑着用普通话说: “对不起, 我听不懂。” 女孩瞪着她, 悻悻收回那盒东西, 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 小樽没听懂, 但从她的眼神估计是在说浪费我时间, 于是也瞪她, 心道, 香港就要回归了, 到时看你还不学普通话。 没再理那女孩, 小樽继续往里走, 在一个货架前停步, 上面摆放了好多五颜六色的纸盒子, 她以为是糖果, 拿起来一看, 臊红了脸, 是安全套, 赶紧放回去, 暗想, 跟傻子用的那些好象不同, 更漂亮, 颜色也多。走开几步, 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 这回看到好象有“验孕”两个字眼在其中, 正想过去瞧清楚, 身后有人拍她的头。 她回头, 呆了一下, 接着跟那人同时“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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