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子卿毕竟是身为皇太女,一点事儿不干却白拿俸禄是不行的,然而苏子卿也清楚自己的斤两有多少,所以小事都不敢劳烦别人,在处理时也要营造出一番忙前忙后的现象。 不过那些忙碌的样子,也不过是苏子卿在充充样子糊弄朝臣。父皇也看透了,也任由着她不思进取,反正她只要不做昏君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索性由她去了。 所以苏子卿过的这日子,说忙碌也忙碌,说轻松也轻松。 今日轮到了苏子卿潇洒的日子,苏子卿坐在花院里一处枫林环绕的石凳上,颇为悠闲地品茶赏枫。 李昭仁看向苏子卿,见她抿了几口茶后,就转着手里盛着茶水的瓷杯,兀自投入道:“铁色皱皮带老霜,含英咀美入诗肠。” 见她一脸自命不凡,李昭仁好笑摇头,这苏子卿赏景时动不动就出口吟诗,你吟就吟吧,吟的还尽是些精妙却又鲜为人知的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诗是她自己作的! 真是...故作风雅时都还带了那么点小心机,等算计起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听说自己父亲跟她斗了近十年,都还没分出个高下,看来眼前的人并不是像他所见的那种单纯的怂货。 苏子卿偷偷斜眼瞟了李昭仁一眼,暗自思量着要怎么把那件事跟他说...... 苏子卿这视线一扫,就扫到了李昭仁搭在石桌上的手,枫叶打下的阴影投在他手上...就见那手指硬瘦,五指修长,指尖覆茧。 “李...李大人,”苏子卿小心地斟酌着,强笑道:“宫中近来有一场宴会,须你我一同前去。” “宴会?”他转首。 “是,不过这宴会是......” “那就去吧。” ......李昭仁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苏子卿纳闷,不过也总算是放下了心里的顾忌。唉,刚才预习了那么多遍的台词都白搭了...不过这样,也好。 ...... 大晏,东宫,红枫树下,秋风拂下满地落叶。 距李昭仁入东宫还不过十天,却已季秋拉近,微风渐凉。好在今日天色还算不错。 入暮,仍是风朗云清,苏子卿已携了李昭仁出门,将要准备前去赴宫中宴会。 突然想到了什么,苏子卿赶紧提醒李昭仁:“你,你在外面可要给我留点面子!在东宫这儿随你怎么放肆都行,可是宫里可是有那么多眼睛盯着。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到时候倒霉的是你可不是我!” “我有分寸的。”李昭仁扫了苏子卿一眼,这般说道,苏子卿看着李昭仁,只得叹了口气。 苏子卿想着昨日自己已经告诫了他不下十次了,就是再蠢钝的人也应该明白了,自己再继续啰唣下去,任谁都要恼怒不耐烦了,于是便没有再啰嗦下去。 两人一路携着侍从,终于到了殿里,而后落了座。 说起来,这次要参加的宴会,着实颇为奇特。 李昭仁被皇太女纳入东宫之前,是个将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于前不久,在李昭仁还没被苏子卿纳作良娣之前,李昭仁就已作为将军,攻破了邻国毕国的平城。 毕国前来求和,于是这天宫里便设了宴席为李昭仁庆功。 可是因为李昭仁现今已是皇太女的人了,他的功劳也就是苏子卿的功劳......所以换句话说,其实这是为皇太女设的庆功宴。 所以苏子卿对这个宴会,还是非常乐意参加的。 想着自己不动刀不动枪,连脑子和嘴皮子都没动就白白得了这么个大功劳,苏子卿虽怜悯李良娣......却仍是无耻地将这军功归为己有,十分安心理得地接受众位大臣的称赞和恭贺。 此时李昭仁就坐在苏子卿旁边,幽幽地看着她。神色之中,带了欲言又止,和无声的鄙夷。 苏子卿假装没看见李昭仁的眼神,看见了也装作看不懂。然后饮下了对面吏部良娣对自己所敬的酒。 此情此景之下,皇太女的三装神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仗着李昭仁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自己动手动脚,苏子卿拼了命地作死。尽说些为保我大晏江山,孤虽然鞠躬尽瘁也是应该的话...... 面对百官给自己安上的荣誉头衔,苏子卿婉言推脱着说这不是自己的功劳,然脸上却是写满了“快夸我快夸我”。 李丞相,便也是李昭仁之父;只是淡淡看了皇太女和李良娣一眼,浅笑而道:“殿下待昭仁如此亲密如斯,想是对犬子还算满意吧?” 他说着,便看向了苏子卿和李昭仁明面上相牵,暗里却在互掐着的手。 孤满意个球! 苏子卿见势顺坡而下,笑道:“李丞相这话说地是极,仁儿温柔有礼,体贴入微,孤自是再满意不过了。有生之年,竟能得仁儿这般妙人,也是孤——一大幸事啊。” 当苏子卿昧着良心说出“温柔有礼,体贴入微”这几个字时,她和李昭仁的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下。李昭仁暗着声在苏子卿耳边低吼:“什么仁儿?我娘都没叫我叫地这么恶心!” 作为这句话的始作俑者,苏子卿也很恶心...... 皇太女不禁腹诽之:你这死老头怎么还不滚?他只是你的庶子,你这么关心我宠不宠爱他干嘛?你难道还指望他来日会当皇夫不成?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苓奕望着他俩许久,最终笑着,端着酒去敬别人了。 苏子卿和李昭仁正在互怼暗暗较劲中,突然就听外面突然嘈杂起来,一个宦官拉出了声音喊道:“贺家世子到——” 殿中多数人一听,皆纷纷起身。 苏子卿没在意来的是什么人,且自己身份摆在那儿,能有资格让她起身迎接的人早就来到殿中了。 苏子卿在李昭仁手上掐了一下,李昭仁怒不可遏,然而在离他俩较远的外人看来,那却是羞嗲撒嗔...... 皇太女与李良娣,明明就已经恨不得要打死对方了,偏偏还要装作小伙伴一起愉快地玩耍,双方皆感到心累...... 苏子卿饮下一口酒,颇为轻佻地看着近处缓缓走来的一个面白俊秀的公子,他一身素色的衫子,只在外面罩了件华丽的青色外套,雅致却也华贵。苏子卿故意在李昭仁面前吹了声口哨,洋洋自得道:“呦,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地还不错嘛,要是能纳作良娣的话......啧啧啧。” 末了苏子卿看着李昭仁,笑嘻嘻地继续说道:“当然!他跟仁儿你比肯定是及不上的......” “殿下!”抱琴偷偷地掐苏子卿:“都让你少喝点酒,您怎么一喝多了就说胡话?你还真当自己是流氓,在调戏良家妇女?” 李昭仁皱了下眉,似乎是很见不得苏子卿这副模样,一脸嫌弃地拍了下被苏子卿拉到的地方。 “哈哈哈——” 苏子卿笑带戏谑地专注盯着李昭仁,看地他脸上阴郁的时候,突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爽朗的笑声,一个声音在苏子卿耳边响起:“殿下,休放阙词!” ......苏子卿打了个酒嗝,转头一看,刚才自己说的那个公子就站在那里,笑笑说道:“殿下,您方才那话要是给陛下听了,只怕身上又要落板子了。” 苏子卿浑身一个激灵,像是有凉水当着脑门浇下,酒顿时就醒了。 她经常背着人说人坏话,可被人抓到现形,这可是头一遭啊...... “这位公子是......”苏子卿迟疑地抽搐着嘴角。 抱琴附在苏子卿耳边低语:“殿下,您忘了?这是贺太傅家的公子!” 太傅的儿子......? 看着对面那人温和笑着,不羞不怒,似乎丝毫没有受到皇太女刚才所说的话的影响。苏子卿顿时就相信了抱琴说的话。 .......这位仁兄的三装神功竟然修地比她还精湛纯熟...说明什么?说明了虎父无犬子啊!寻常人要是听到她方才说的话,恐怕早就恼怒地拂袖而去了,他却笑得如此淡定,不是受了太傅的真传还是什么?? 李昭仁淡淡看着这一切,不言语。他早已习惯了冷眼看人,不关系到自己的东西,在一旁观看就好。旁的那些......能关他何事。 想了半晌,李昭仁在这晌,难能抬头看了贺云淮一眼;看罢又将视线转回了原处,似无意又似有意地转着手中的酒盏,轻叹:“呵...好一个云泥之别。” 苏子卿陪着笑脸表示不解:“将军此话何意......” “你看那人,”李昭仁笑指贺云淮:“他明明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坏话,却偏偏能大度地一笑置之;明明你并无苛待过我,我却总是对你的只言片语揣摩半天,老寻思你是不是在有意讽刺。他应是不该怕你的人,原谅你只是因为自身的大度;我本是该看你脸色讨生活的人,却偏偏鲁莽妄为不计后果,警惕你只是因为心胸狭隘。” 言罢他又再酌上一口酒,轻轻淡笑:“人与人果真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这样一比较起来,你说我可笑不可笑?” “我和他,不正是合衬了那句‘云泥之别’吗?” 李昭仁接而补充道。 苏子卿看着他,半晌后才叹气,幽幽道:“不,不一样的......” 李昭仁撑着头看苏子卿,眼眉一挑:“哦?你有何解?” “他大度只是因为这种小事对他来说无关痛痒......每个世家子弟都免不了会被人在暗里说闲话,这种事情笑笑就过了。太纠结它,更多的,只不过是给他人生出话题罢了。” 苏子卿撑着额,脸上竟带了丝淡淡:“我知道你心耿着自己身份低微的事,可是人的命,却是自己选择不了的。低微者在小事可以随心所欲,不会有谁会刻意针对他的一举一动;可是高贵者,首先要学的,是如何演好自己的角色。” 苏子卿笑笑:“我希望你早点能懂,又希望你永远别懂,呵...我是当真魔怔了。” 李昭仁静静看着苏子卿,眸里丽光灼然,蓦地又归于了平静。良久,沉默。 “我怎能不懂。”李昭仁低声道,“你只是习惯了假装,假装对不喜欢的人笑;我却是假装,假装不懂得向人笑。” 李昭仁再看向苏子卿时,眼里迷惘却已渐消,好似寒井上的一层薄雾逐渐溃散,待到拨云见日后,呈露出来的便是一泓净明。可那过分的美好反倒怎么看都成了祸患,苏子卿看地有些怔怔,突然反应了过来,于是便讪讪一笑,就急忙转开了眼。 苏子卿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与你说个故事罢。” 李昭仁道:“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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