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门房通报,蓟州王二子来府上拜访时,云矩并算不得如何惊讶。    打从赵席偶遇他们三少年时,便往洛都的王府递了消息,云矩此日便,是特意候在府中静待的。    她合上书卷,从案前站了起来,笑着吩咐道:“还不快引了他们去花厅。”    然后便起身,先行到了花厅的主位上等着。    行渐携弟弟进来,规规矩矩地冲云矩行了礼,云矩看着如今已经长得芝兰玉树的兄弟俩,想到远在蓟州的兄长,眼眶不自觉发了红:“好,好,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都起来,起来坐。”    然后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给两位小公子看茶。    行渐双手接过,极恭敬地开口问候了云矩的身体、府里的情况。    云矩抿了口茶,含着笑与他闲话:“我的身子一直就那样,冬天的时候免不了的疼,忍忍便略好些,你父王也都省的,倒是你婶婶,这些年越发操劳了,晚上睡不大安稳,上次你父王从蓟州托人送来的安神香,说是西域的东西,你婶婶用着直说好,倒是还未当面谢过,今天也是不巧,她与行俨都不在府中,不过你们好些年不来一趟,今个儿也不要急着走,待你婶婶回来,叫她亲自给你们下厨。”    行渐不由羞涩地笑了笑,他素来大方,只有在极亲近的人面前才忍不住害羞露怯,腼腆起来倒是看出一股与行追如出一辙的味道,可见二人确实是亲兄弟:“安神香那个,婶婶用着好就好,本也是无意间与西域人做生意得的,婶婶要是喜欢,我就与他们定个长期的章程。”    云矩也不推诿客气,直接笑着应下了他的好意,行渐脸上便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可见颇为以此为荣。    云矩问他家中的事:“你父王如今身子如何了?记得去年他来信冲我抱怨,说自己的手腕老是酸痛,一痛就是一整宿,痛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痛起来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请了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马背上的英雄,要替我们守门户的,使不上力可如何是好,我听了这心里便一直感觉很焦急,寻了很多药方偏方与他,后来你父王来信,再不提这事了,他那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又后来我问起,他虽应好了,但我这心里,老还担忧着他敷衍我,今年就是你不来,我也要寻空亲自去蓟州瞧他一眼的,你既到了,可要与我说实话,他那手腕,现下究竟是如何了?”    行渐想到父王送他们走前,再三叮嘱他们颍川王叔问起时要回答的话,再看此情此景,不由想笑,这笑里带了一丝感动,眼眶都微微发红:“王叔给的偏方、送的大夫都很有效,父王没几天就好了,只是他要面子,怕当时说了王叔觉得他先前大惊小怪,就没提,走之前,怕王叔担忧,特意叮嘱我和行追,若您问起他,就道他身体好的不行,每日能骑着马绕着校场跑个三十圈,每顿能吃下两斤饭……”    行渐惟妙惟肖地学了蓟州王的语气,笑得云矩手里的茶碗都被震偏了半寸,摇着头无奈道:“你父王那个人啊……”    行渐也是笑,眼眶红红地笑,末了对着云矩郑重地来了句:“我看父王,一日三十圈是不行的,两斤饭也实在勉强,不过他老人家身子骨强劲,我们小年轻都比不得,他每天早上起来都要驾着马出去跑半个时辰,每顿饭好酒好肉地吃着,甚是痛快,母妃也好,我与行追,自然都好,只是我们,都很忧心王叔在洛都的处境。”    最后一句话,是行渐跪了下来,靠到云矩腿边,含着泪说的。    云矩铁打的心也不由酸涩了起来,亲手扶了行渐起来,正欲说些什么掏心窝的话来安安他们兄弟的心,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    隔老远,就听到裴行俨那熊孩子冲着这边大喊道:“父王!母妃!我回来啦!”    行追被这煽情的氛围正闹得坐立不安,他与行渐不同,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蓟州了,蓟州王早年在洛都与颍川王相依为命的情境,他并不像他哥记得那样多,感受自然也不深。    但他很喜欢颍川王叔家的小堂弟!    行追一下子蹦了起来,一向腼腆的他难得放肆了一回,隔着个窗户就冲外面喊道:“杏眼弟弟!”    裴行俨一愣,他这诨号,很久没人敢喊了,一看飞奔出来的人,不是蓟州王伯家的行追堂哥又是谁,当即高兴的蹦了起来,也飞扑过去:“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吃么!”    行追被他喊得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脸着地。    行俨记忆里的行追,包子脸比如今还严重,且他偏还爱吃包子,镇日拿着个羊肉包子到处走,又天性大方,每回见了行俨,总要兴高采烈地来一句:“弟弟,你吃!”    有一次有人故意逗他,问他最喜欢哪个兄弟,他也开开心心、没心没肺、奶声奶气地回答了:“窝缀稀饭杏眼滴滴!”    当时吐字不清的行追小朋友,很长一段时间,是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小堂弟是因为长了一双漂亮的杏眼才被人叫“杏眼”的。    于是乎,“包子追,你又来给我送包子了么”和“杏眼弟弟,你为什么有双这么漂亮的杏眼啊”(行俨:口胡!我那明明是凤眼!包子:WoW)就成了当时寿春王之流的老不羞嘲笑他们俩小孩的口头禅。    时隔多年,行追含着泪重温了这个黑历史。    行俨倒是不气,看行追直接被他喊得摔了个四脚朝天,笑嘻嘻地跑过去扶他,俩人很快便嘻嘻哈哈地混作了一团。    云矩领着行渐出来,看到这一幕,只有笑着无奈摇头的份。    不过裴行俨这熊孩子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云矩看到跟在行俨身后慢悠悠晃进来的两人,神色就是一怔。    寿春王摇着一把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两个眼珠子留在外面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看看眼前这场景,又回头小心地觑了觑自家二哥的神色。    东宫太子倒是淡定的很,只噙着一抹极冷淡的笑意,主动问云矩道:“五弟,不介绍一下么?”    云矩笑了笑,拉了自己身后的行渐一把:“傻孩子,几年不见都眼生了吧,还不快去拜见你太子二叔和寿春王叔。”    行渐迎上东宫太子极冷淡、甚至还掺了点厌恶的目光,面皮一紧,毕恭毕敬地冲着面前的两位长辈行了礼,东宫太子也不作应答,只缓缓地动了动自己的眼珠子,轻蔑而又挑剔地审视了他一番。    行渐面对这样的威压和阵势,脸上还撑得住,后背的冷汗已一层层地渗了出来。    云矩在后面看得清楚,知道这孩子差不多了,遂轻轻按上他的肩膀,将他带到身后,旁若无人地冲管家吩咐道:“去把简仁斋收拾出来,暂给两位小公子住。”    然后扭头对着行渐含笑道:“你也带行追一块过去看着,有什么喜好与忌讳,一并与管家说了。”    行渐知道这是要支开他们兄弟二人好说话的意思,面上分毫不动地应许下来,跟着管家走。    行追匆忙跟上,行俨那熊孩子也吵着要去凑热闹,见云矩没有反对,便也没人说什么不许。    直到小辈们都走完了,云矩这才看向东宫太子与寿春王,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他们二人去茶室说话。    东宫太子冷着脸一骑绝尘走在最前,云矩这个主人反倒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寿春王见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忙给云矩敲边鼓:“五哥,蓟州那边的人怎么来了?您还留了他们暂住?这事儿,您可得给二哥好好说说。”    寿春王在“好好”俩字上加了重音,提醒云矩一会儿可别把太子惹毛了吵起来。    云矩笑了笑,回道:“这个不急,一会儿反正是要说的,倒是九弟,你与二哥今个儿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突然来了,倒是叫我也震惊了一下。”    寿春王撇撇嘴,他还能说什么呢?还能说是二哥今天突发奇想要微服出游,叫了自己来作陪不说,最后碰上了行俨,便理所当然地把最后一站定在了颍川王府?本是准备作个惊喜来着,结果是有惊无喜。    东宫太子寒着脸在前方站定,冷不丁回头问道:“你们俩嘟嘟囔囔跟我后面嘀咕什么呢?”    寿春王赶紧把自己缩到了扇子后,云矩却坦荡得很,从容一笑,调侃道:“我正问九弟,这新来的伙伴好不好相与、这失宠的感觉又是怎么个滋味。”    东宫太子形容微缓。    顿了一下,故作不满道:“本宫还没计较你与蓟州那边过从甚密的事,你倒好,先质问起本宫老八的事情了。他既然亲自拜来本宫门下,就是看在你颍川王的份上,本宫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吧。”    云矩笑了笑:“二哥说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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