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子嗣薄弱,出类拔萃的便只有德妃所出的晋王佟蕤[ruí],以及淑妃所出的齐王佟蔚。    这几年晋王和齐王为了争夺储君之位一直暗中较着劲儿,后宫之中德妃和淑妃也是势如水火。    今年春上突厥大军入境,齐王率先领兵讨伐,却因为立功心切太过轻敌,落得个铩羽而归。紧接着圣上派了晋王佟蕤带兵退敌,竟使得突厥大军仓皇奔逃,大壮我大魏国威。    经此一事,素来威望不相伯仲的两位王爷在圣上心里又重新有了杆秤,储君之位会落在谁的头上似乎也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孰料三个月前,晋王佟蕤[ruí]在某日上朝的路上竟遭遇突厥的报复,身中剧毒,在突厥刺客紧追不舍之下逃脱出城,机缘巧合上了云霓山。    而佟蕤也因为中毒颇深的缘故,双目自此失明。    听出黑衣人的说话声乃是自己的贴身近卫温继,佟蕤淡淡“嗯”了一声,又问道:“朝中局势如何?”    温继道:“当日刺杀殿下的突厥刺客全都自尽身亡,无一生还。这几日陛下和德妃娘娘一直派兵四处寻找您的下落,却终无所获。陛下身子更不胜从前了,贵妃娘娘说依着陛下的意思,再找不到殿下,储君之位怕是要拱手让人了。”    佟蕤唇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那些刺客倒是死的及时,某些人为了取我性命还真是不遗余力。”    温继微微一惊:“殿下的意思是……莫非那些突厥刺客与齐王有关?”    佟蕤没说话,现在刺客全死了,根本无从追查,跟齐王有没有关系他也只能是在心里猜测而已。    温继抬头时方看清佟蕤此时的样子,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殿下,你的眼……”    “我体内余毒未清,致使双目失明。”佟蕤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又问他,“九香解毒丸你可有带在身上?”    早年间,佟蕤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神医,赠了三颗九香解毒丸给他。说是用上百种药材和九中香料以复杂的工序练就而成,可解百毒,祛百病。    这三颗药丸他从未用过,一直由温继保管着。    温继闻此忙从腰带间取了小瓷瓶出来:“殿下,解毒丸在这儿,属下一直带在身上。”    佟蕤接过瓷瓶,倒了一颗服下,温继上前递了水给他。    解药下腹,他骤然感觉五脏六腑一阵惊涛骇浪,全身如火烧一般,大脑也开始阵阵晕眩,顷刻间面颊涨得通红。    吼间突然一股腥咸,使得他莫名作呕。一个把持不住,黑色的血自口中喷出,溅了一地。    旋即,他整个人便晕厥了去。    “殿下,你怎么样?”温继顿时有些慌了,赶忙上前去看究竟。    那神医给的也不知什么药丸,殿下从来不曾让人去研究过,如今这么莽莽撞撞的服下去,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这般想着,忙拉住佟蕤的手腕去寻他的脉搏。他是习武之人,也懂得些许医理,待诊出主子并无大碍,只是昏厥过去方才松了口气。    他将佟蕤背后的靠囊取下,将他平放在炕上,又盖上了被子。侧目瞧见门后面的洗脸架,过去端了水盆清扫着地上的斑斑血迹。    等佟蕤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的意识刚刚苏醒,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视觉有了变化。如今虽然闭着眼,但外面光线的刺激他仍能清晰感受到。    已经经历了三个月的黑暗,没有人比他更迫切得到光明。    强自压下内心的激动,他试着缓缓睁开双目。近日天气转凉,太阳的光线并不强烈,此刻又是傍晚,越发显得柔和,索性并不会给他的眼带来大的冲击和不适。    他看到了淡蓝色的轻纱幔帐,紧接着是温继那张充满了担忧和关切的脸。    看着自家殿下,温继说话时似乎格外小心翼翼:“殿下,你,你怎么样了?能看见吗?”他觉得他现在比他家主子还要紧张些。    佟蕤双手支撑着坐起来,双目环顾着四周。一间极为雅致朴素的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不染尘埃。靠窗的位置摆了张案几,上面放着文房四宝。    清新淡雅,整洁怡人。    温继总算觉察出了他的不同,不免又惊又喜:“殿下,您能看见了?太好了!”    佟蕤默默下了炕,走出屋子,入目是一个小型的四个院儿。院里种着几株梨树,但因为入了冬,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很有些萧条。    他不免在想,等到了春天,这么多梨花竞相开放,必然是美极的。    他突然有些期待,期待那个在脑海中刻画了无数种样貌的女子。    她从山下回来若看到他双目复明,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吧?    “殿下,您若是无碍了便随属下回去吧。您失踪三个月,齐王越发得势,再不回去等局势已定,咱们就没机会了。”    温继劝了一句,见他不为所动,他又道,“德妃娘娘也病了,听她身边的嬷嬷说最近几晚娘娘梦里总是癔症,叫得也是殿下的名字。”    佟蕤听得一时间逡巡不决:“苏姑娘救了我,我岂能一声不响的随你离开,无论如何也该等她回来与她道别。”    温继道:“恕属下多嘴,殿下应当没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苏姑娘吧,等她回来了,您又当如何与她交待?何况……她的父亲安国公可是齐王那边儿的人。”    佟蕤凝视着宁静的院落,眸中神色复杂。默了须臾,他转而回到房中,来到长案前执笔留了信,又将腰间悬挂的凰玉压在书信上,盯着那玉珏默了片刻,淡淡吩咐:“走吧。”    温继看得十分目瞪口呆,那凤凰玉珏乃是一对儿,乃圣上所赐,殿下把凰玉珏送给苏姑娘,那岂不是……    但自己到底是奴才,怎可遑论主子,便也不再多言什么,紧跟着出了门的晋王匆匆走了。    ——    苏梨和如墨从山下采买了东西回来时,让如墨抱了东西进屋,而自己则是拿着两件氅衣进了佟蕤的房间。    “佟公子,我帮你挑了两件氅衣,你快看看合不合……”推门进去,屋子里空空荡荡,并无一丝人的气息。    她退出房门,急急在院子里找寻:“佟公子?佟公子!”佟公子眼睛不好,怎么自己一声不响的出门了,也不知会不会遇上什么事。    她的呼声引来了如墨,匆匆上前:“姑娘,怎么了?”    “佟公子不见了。”连苏梨自己都没发觉话语里的紧张。    如墨倒是瞧出来了,佟公子已经在此住了三月有余,她家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那心思她懂的。    “姑娘别急,兴许佟公子觉得闷出去透气了。”她宽慰道。    苏梨摇头:“平日咱们俩在家时他都不出门的,如今明知咱们不在,他怎么还会出去呢?”    她说话时如墨又进屋搜寻了一遍,突然在里面喊道:“姑娘,你快进来看!”    苏梨循声匆忙进去,却见如墨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块玉珏,瞧她进来便递了上去:“这应该是佟公子留下的吧。”    苏梨强压下莫名的心慌走上前,接过书信一看,却只是简短的一句话:“只盼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只留下这一句话。    如墨看着方才苏梨未曾接下的玉佩:“这个不是佟公子平日里常带在身上的玉珏吗,好像是一对儿来着,姑娘快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苏梨接过来细看,晶莹通透的玉珏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上面刻着的凰鸟展翅高飞,象征着无上的尊贵,她脸色骤变:“这是凰鸟的图案。”    “那另一个就是凤鸟了,姑娘,佟公子居然把这凰玉珏留给你了。”如墨方才也看到那诗句了,再联系这玉珏,突然惊呼:“姑娘,佟公子不会是以后要娶你的意思吧?”    苏梨心头微跳,将玉珏平放在掌心,她又看了看信上的诗句,上面字迹隽秀,苍劲有力……他的眼睛是好了吗?    夜里的时候,苏梨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玉珏被她攥在掌心,满脑子都是佟公子在时的点点滴滴。    凤凰玉珏,这可不是寻常的达官显贵可以享用之物。或许他的身份,比她原想象的更加尊贵一些。    何况,佟乃是国姓……    苏梨不敢再想,心里却十分没底。他留下书信和玉珏吗,当真是如墨说的那个意思吗?    可是,相处三个月了,她只知道他姓佟,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她,一直都是有所保留的。    —    佟蕤走后的日子开始变得漫长,苏梨每日一如既往的以做绣活儿来打发时间,虽然她总告诉自己千万别把那封信和玉珏放在心上,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内心深处,却仍存了期盼,希望他言而有信。    转眼间入了腊月,一连几日的大雪封了山,苏梨和如墨最近总待在庄子里,哪儿也不去。    这日晚上,好容易天放晴了,天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星子。    苏梨有些睡不着,便拉了如墨坐在青石阶上说话。    苏梨情绪并不怎么高涨,时不时还会唉声叹气,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如墨见了问她:“姑娘在想佟公子吗?”    苏梨神情微滞,脸上不觉染上一抹霞色。好在此时是晚上,如墨看不清,她也就理直气壮了些:“瞎说什么呢?”    姑娘矢口否认,如墨却不信她的话:“奴婢打小跟着您,您的心思怎么能骗得了奴婢呢?佟公子温文尔雅,又相貌英俊,且谈吐气度明显是矜贵世家,姑娘久居闺阁,与这样近乎完美的男子处的久了如何能不动心?自打佟公子走了,您很少笑过了呢。”    “是吗?”苏梨有些惊讶,她很少笑过了吗?怎么她自己都没发觉。    如墨望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姑娘,你可曾想过,依着佟公子的年纪,或许他已经有了妻室?”    如墨的话在苏梨心上刺了一下,深冬的寒意顺着青石阶蔓延至臀部,又遍布全身,心随之沉了几分。    直到她夜里躺在床上,耳边似乎也在回荡着如墨的那句话。    是啊,那样一个优秀的男子,怎么可能这个年纪了还孑然一身呢?他会不会下了山就直接把她给忘了?    她想着想着,不知何时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鼻间闻到一股浓烟,呛得她忍不住咳了几下,待缓过神儿来时睁眼一看,漫天的大火铺天盖地而来。    正是寒冬,天气干燥,火势借着寒风十分猛烈,烤的她双颊发烫。    眼看着火势大的离奇,出于求生的本能,她慌乱地寻找着出口。却发现四周全被大火包围,根本没有半分安全之地可供她脱身。    她急的冲外面大喊:“如墨,走水了!如墨!咳咳咳……如墨……”    房梁被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任凭她喊破了喉咙,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她近乎绝望之时,却看到了门口大火燃烧之下有一抹高大的身影匆匆向远处逃离。    她情急之下想要去追,却被房梁上突然坍塌下来的火团砸了肩膀,火势顺着她的头发和衣衫燃烧起来,灼烧的疼痛在全身上下蔓延,她被浓烟呛得嗓子喊不出话来,无力地跌在地上。    在闭上眼的那一刻,她握紧了那只贴身带着的玉珏,滚烫的泪水顺势滑落。    如墨今晚上肚子不舒服,在茅房蹲了许久,突然感觉卧房那里红光漫天,烟雾弥漫,她惊觉事情不对,匆匆赶出来,入目却是那漫无边际的大火,和早已找寻不到原来样子的断壁残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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