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华夏几千年历史,谷物类食物从远古时期开始就已经成为华夏人必不可少的主食之一。  因为地域差异,一年一熟,一年几熟的稻谷在口感上也各有千秋。  有些稻米适合煮一碗喷香的米饭,而还有些更适合和水融合,成一口清凉解暑的白粥。  米,看似平淡无奇,然而人类却能从快煮慢焖中,让它重新活了过来。  米成饭或者成粥,都是一次让人胃口大开的重生。    不同于米饭淳厚的香,白粥的清香像雨后的空气,把闷热冲散,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尤其在炎热的酷暑,一碗半米半水的白粥配上几味小菜,比起米饭来更能刺激口腔和舌尖的唾沫。  陵镇的夏天特别长,春冬时长如常,但再冷也不过一周,秋天则比夏天更多几分散发不出的闷热。  于是乎白粥在陵镇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炎夏的正午,几乎家家户户都被白粥扬起的香味萦绕。  米粒在清水上浮沉,圆滑的轮廓渐渐开出一点儿花边时就熄火。  这个时候的米粒完整度最佳,不硬不糯,保持口感的同时也不失营养。  锅盖一开,蒸汽便在空气中四散开去。  烈日底下的人闻到都不自觉加快脚步回家——家里的白粥肯定已经晾上了。    汤芫脚一蹬醒了过来,鼻间先是闻到白粥的味道。  “我疯了么,这种时候还想着吃。”她以为自己保留着死前对白米饭的嗅觉,“可是闻着就是粥,不是饭。”  她看着头顶出神——深色长方形的木条架,四条横架撑起了洗得微微发黄的蚊帐,中间的架子挂着一台小吊扇。  吊扇虽然小,但是却正快速转动着,吹出一阵阵凉风。  汤芫在小风扇嗡嗡的转动声中,奇异地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宁静。  这场景似曾相识——这床,这小吊扇……    她腾地坐起,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短T恤和宽松的短裤。  房内还有一张大木床,跟她的床垂直摆放,两张床头的交汇处有一块方形的小空间,那里摆着一台老式缝纫机。  汤芫有点不知所措地坐在床边,看着大床床尾靠墙放着的那只大木衣柜——那只衣柜本来有一层淡青色的外皮,后来外皮开裂,自己小时候特别皮,总喜欢把翘起来的外皮抠出来玩,结果那只大木柜就只剩下本来的木色。  衣柜的顶上放着一只枣红色绒面铁边的行李箱,铁边镀上去的金边也脱得惨不忍睹,扣子表面多少都锈了点儿。  这些都是她妈妈当年的嫁妆!  这里是她曾经的家!    汤芫吃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惊讶一波接着一波。  她匆忙地套上床边的凉拖鞋,扒到她床尾一张办公桌上的镜子——镜子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清澈有神的杏眼,不见一丝皱纹的皮肤,小巧红润的嘴唇,挺俏的鼻子……  “这是怎么回事?做梦了?死前的蒙太奇回放?!”  汤芫不敢相信地举起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细皮嫩肉,手背的青筯只见一条浅浅的青色的线,跟她之前那青筋突出的粗手完全是两种风格。  但她清楚地知道,曾经的自己,也有这样一双好看的手!    她走出房间,厅里两把铁杆带木扶手的椅子中间,夹着一张玻璃面铁底的茶几,茶几上的盘子里摆着几只玻璃杯,茶几底放着一只深红色印着几大朵山茶花的保温壶。  一只大约只有她一臂宽的电视柜,底层是带双开门的柜子,中间一层挖空,放着一台21吋的大屁股电视,上层是有透明滑动门的柜子,里面放着一些书籍。    她眼圈湿润,喃喃地看着熟悉的一切:“如果这是梦,那我一辈子也不要醒过来。”  这里分明就是她家!她跟妈妈的家!  据邻居们说,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他曾经是个老师。  他只留给了她和妈妈这套学校分的平房,此后三四十年不见踪影。  她讨厌这个素未谋面的爸爸,恨她把自己和妈妈丢下来,平白受了这么多苦。  而她妈妈却经常跟她说:“你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厅门在她右手边,走出去就是一个十来方的小院子,顶上用星皮铁盖了个顶,但留了个长方形的天井。  天井下方有个自来水龙头,曾经她和妈妈就是用它来盛水洗衣服。  是的,在别家都用起了冰箱洗衣机这些家电的年代,她家还是手洗衣服。  而她妈妈为了让她好好学习,从来都不让她做家务。    现在她正面对着家里的大门,左手就是厨房入口,走进去是一张圆形的木餐桌,一只跟她身高相当的木橱柜。  橱柜的对面是直角形的水泥台,上面放着各种盆盆锅锅,还有一只单炉汽炉,墙上还吊着铲子和大勺子。  本来有个大灶的地方被铲平了,成了一方浴缸大小的平地,妈妈平时就拿几只盆子,蹲那儿洗菜。  一个身形微微发福的背影,正端着一只锅往另一只锅里倒出滚烫的白粥,装着白粥那只锅随后被放进装着冷水的大盆子里。  汤芫像颗树似的戳在厨房门口,像个有强烈表达欲望的哑巴,很多话想说出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是她妈妈惯常的做法,这样给白粥降温,既能让白粥快速地容易入口,也保持了米粒目前的口感,不会继续吸水变糯让米汤失去原来的清爽。    她双手在身侧把衣摆绕成一把菜干,扭了自己好几下之后,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终于她捂着脸蹲在厨房门呜呜地哭了起来:“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芫芫?”久违的叫唤成功地止住哭成狗的汤芫的眼泪。  她满脸泪痕地站起来,声音都差点儿控制不住跑了调:“妈妈?!”  妈妈还在!    林惠敏本来正准备洗锅炒菜,刚伸手去够在装着水的塑料袋里活蹦乱跳的基围虾,一回头就看到女儿哭得找不着北的样子。  她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女儿就扑过来搂着自己大哭起来。  边哭还边喊着:“妈妈……呜呜呜……妈妈……回来了……回来了……”  林惠敏把篮子扔在一边,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背:“别哭啊,妈妈就出去买会儿菜。怎么哭了呢?别哭别哭……”    汤芫哭得整个几乎脱了力才停下来,肩膀还在抽着停不下来。  林惠敏担心地用拖麻袋的姿势把她扶去厅里,按在椅子上,思付着女儿这是撞邪了还是怎么地。  汤芫总算倒过气儿来了,自觉这行为也太异常了点,赶紧找了个理由:“妈你不知道,我刚才做了一特恐怖的梦,吓死了!”  林惠敏这才哭笑不得地虎摸着女儿狗头安慰:“傻啊你!哭得驴叫似的,饿了吧,我炒完俩菜,等下把恶梦就着粥吃下去,就大吉大利了!”  听这各种起着牲口爱称的,果然是亲妈!  汤芫用手背擦擦眼泪,弹了起来:“我来做!”  林惠敏照例阻止:“你的手是要拿笔的,家务的事儿你别碰!高考刚完一星期呢,你休息休息。”    一下子被大量信息量冲击,汤芫就听到“高考”这个久远的词儿,心里又加了一番滋味。  不过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原来我刚高考完!太好了!那离妈妈出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坏事还没发生!一切都还有得及!  汤芫不由分说地把她妈按在椅子上:“我再休息得长蘑菇了!你让我试试吧!”  林惠敏欣慰地看着懂事的女儿,想着难得这孩子有这份心,挥了挥手:“成!看着点火和油,别把爪子给炸了。”  汤芫调皮地朝她妈眨眨眼:“那不正好给你做个红烧凤爪!”  她妈感动又害羞地往女儿头上糊一巴掌:“熊孩子!”    汤芫提着菜篮子走进厨房,围上熟悉的碎花围裙叉着腰又感慨了好一会儿。  上天既然让她回来,她就绝对不会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  她一定要让妈妈健健康康地活着,不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她从墙上摘下一只漏勺,拿只空盆子,把虾倒漏勺上,就着在水龙头上冲洗几下就放在一边。  陵镇在沿海地区,虾的色泽透明,凭她多年经验一看,这一定是早上刚捞上来的,不是饲料虾,基围虾的腥味不重,也不用洗太多。    她偏头想了想,对跟在后面不放心的林惠珍说:“妈,我给你做个白灼虾吧!”  林惠敏的心顿时放了大半:“成!就白灼。”这样她就不担心厨房被炸了。  汤芫想的却是,基团虾肉质松软,壳薄肥嫩鲜美,无论哪种做法都很好吃,其中白灼最能保持它的鲜味。  她在汽炉上架上洗好的锅,放水,开大火。  砧板早就摆好,她切一片姜,粘几根葱手一翻就利落地打了个结,一起丢进水里。  林惠敏看着目瞪口呆:“可以啊!像模像样的!”    汤芫特别傲娇地甩甩不太长的刘海:“妈!我天天看你做菜呢,这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啊!”  在她妈眼中她还是个没下过厨的孩子呢,她得找个好理由。不过她妈好糊弄,不怕。  林惠敏拉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淡定地跟女儿贫起来:“怎么说话呢,妈炒菜还成猪走路了?”  汤芫走到厨柜边拉开,凭着记忆翻出一只装花生米的罐子倒一小碗。  在等着水烧开的时候她飞快地切好姜末蒜末和葱花,还能利索地接上话:“哎,妈,就那意思,你领会精神就行。”  林惠敏到底不放心,盯了一会儿指着锅:“开了,水开了。”    汤芫往煮开了的水里添一小勺盐,又倒进去小半勺料酒。  最后她把虾倒进去,看着虾身子慢慢弯曲,弯成诱人的淡红。  林惠敏走过来瞧了一眼:“差不多了,别煮太老,肉不鲜。”  汤芫一勺子把虾全数勺起:“遵命!林大厨!”  林惠敏心情复杂地看着动作利落的女儿:“……你趁我晚上去店里的时候练过吧?”  汤芫心想再装就太假了,只好吐了吐舌头:“学习压力大,我找点事情放松放松。”  林惠敏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默默地点点头。    单炉毕竟麻烦,汤芫把水倒了,洗净擦干,大火,滴一圈油,下姜蒜葱末,煸一下,姜蒜的辣被葱中和,蒜香味升腾而起。  她再倒进一汤勺酱油,几滴料酒,洒点儿糖,一点儿醋,火调小,没一会儿糖融化,酱汁就被她分成两小碟。  林惠敏在小院子开好台,从厅里把那台老旧的座扇推出来,插好电对着台的位置。  她摆好碗筷的时候厨房传来一传股烤花生的香气。  等她走进去的时候,看到女儿把花生上了碟,喃喃自语说:“现在温度还太高,等稍凉点儿再洒盐。”  她默默地尝了一颗,酥脆的花生在齿间传递着果仁的香味,不焦不生,吃完一颗喉间还有余香。    白粥的温度刚刚好,汤芫大口大口地就着米汤扒进嘴里,一股清甜注入喉间,缓解了酷暑对喉咙的折磨。  她舒服地“啊”了一声,夹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听着嘴巴里咔咔脆的声音,顿时觉得,这才是最幸福的事。  林惠敏剥了几条虾,全放进女儿的碗里,汤芫又夹了一半回去:“妈,你别光顾着我,你也吃。”  林惠敏高兴地笑了,眼角的鱼尾纹也显得更深,让汤芫心里又难受了一阵。  她怕自己又哭,转身回厨房拿盐去了。    林惠敏夹起虾,沾了女儿的特制酱汁,轻轻地咬了一小截——虾的鲜美被酱汁提出了甜香,只吃一口都觉得是味蕾的极大享受。  她有点不敢置信,不沾酱汁,就这么再吃一口,基围虾独有的鲜充斥在口腔,肉质软滑不柴,让她忍不住扒下几大口白粥!  汤芫拿好盐,均匀地洒在花生米上,再丢一颗进嘴里,花生的香味更是发挥到一个极致。  她又连着吃了几颗:“妈,这虾有大拇指粗,不便宜吧?”  林惠敏从味觉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哎,你舅今天出海回来,捞着很多呢,知道你喜欢吃虾,就分我这一袋了。要不是咱们没冰箱,他就给更多了。”    这话让汤芫想起另一桩事来——在她妈妈出事之前,她舅在某次出海捞鱼的时候,船不小触礁搁浅,渔网被扯烂,船也破了,幸好人没事,就是这次空手而回,损失惨重。  渔民每年就指着那几个月出海,每出一次成本都相当大,这一次把本来就经济紧张的舅舅打击得一蹶不振,后来连舅妈也跑了,舅舅后来都振作不起来,还沾了酒,酗酒得厉害。  陵镇本来就是小地方,出了这事之后大家都背地说妈妈的娘家就是风水有问题,命里的另一半都注定跑路。  汤芫没重生前,舅舅的胃和肝都已经不太行了,也就是数着日子等着埋土那天。    汤芫心思一转,当下有了主意,她漫不经心地问:“舅舅什么时候再出海?”  林惠敏停不下来地吃着女儿的炸花生,含糊地说:“再过半个月吧。”  汤芫说:“那你到时跟我说一声。”  林惠敏好奇了:“怎么,你也想跟着出海?”  汤芫神秘地笑笑:“到时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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