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春笑道,“嬷嬷辛苦了,能卖掉多少都是赚的。” 小屏给童嬷嬷添了茶,童嬷嬷一口气喝了,“姑娘叫我买的东西也买着了。” 小屏帮着童嬷嬷把袋子里的东西依次放到桌上。 “这一包是白丝线,这些是矾和涅,其余的都是染料,有些不好拿的明天再叫个人跟我去买,”童嬷嬷从袖子里摸出个长条油纸包,“这一包是姑娘要的苏州针,大的小的都买齐了。” 曼春昨天晚上给了童嬷嬷一张单子,单子上列了不少针线染料,请童嬷嬷出门的时候顺便买来,只是要买的东西太杂,童嬷嬷还要去找卖家,她原本想着能把丝线和针买来就不错了。 曼春不禁嗔道,“嬷嬷也真是的,我是让你看着买,可不是拼命去的。” 她吩咐小屏,“去跟厨房说一声,今天中午给童嬷嬷添两道菜,再添盘果子。” 童嬷嬷歇了会儿,往外看看,“院子里那三个是新来的?” 曼春点点头,“上午前院守信家的送来的,听她的意思姚氏针线织作浆洗都能干,我想着我的衣裳原先都是嬷嬷给洗,嬷嬷以后要帮着我管人,哪忙得过来?不如把浆洗的事交给姚氏,年纪最小的那个春雁就是姚氏的女儿,她们母女是湖州来的,跟太太那里没什么干系,倒比交给别人放心,那个高个儿的原姓关,改了名字□□波。我上午叫她们把倒座房剩下两间屋子都收拾出来了,嬷嬷看看该怎么安排她们。” 童嬷嬷想了想,“那就叫那个姚氏单住一屋,小丫头们住一屋,免得她们拉帮结派,要我说,不如让小五也住过来,既进来服侍了姑娘,就该守这院子的规矩。” 曼春很是赞同,“嬷嬷正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正要跟嬷嬷说这件事。嬷嬷中午好好歇歇,歇好了,帮我给她们紧紧弦,我看小屏叫小五带的都有些散漫了,她们俩规矩松,新来的就更不好管了。” 童嬷嬷痛快应下,“成,那我去洗把脸,下午再收拾这两个小妮子。” 过了几天,守信家的来送衣裳,一进院子就吓了一跳。 和前几天相比,这院子真是大变样了,还未进门就听到了里头浅浅的说笑声。 门内是几竿新竹,摆了两块形状怪异的石头,倒也颇见风致。 新来的姚氏正在井边漂洗,那个原本叫关二妹如今改名□□波的高个儿丫鬟正用药碾子碾着什么,黑黢黢的看不分明,童嬷嬷和宋大家的带着几个小丫鬟在西边廊下做针线活儿。 守信家的往里走了两步,正房游廊外头沿着墙根儿载了几株美人蕉,看样子也是新挪过来的。 东厢廊下靠近院门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搭了个上下几层的竹架,架子上挂了好些新染的丝线,还有两块像是染坏了的绸子布,一个染成了深深浅浅的枯黄色,另一个乱七八糟的染了好几样颜色。 架子旁边摆着一溜儿腌咸菜的敞口小瓷缸,在那一溜小瓷缸的尽头,东厢北屋的廊下挨着美人蕉的地方立着个炭炉,炉子上支着小锅,这样的小锅还有好几个,都是前几天童嬷嬷给她送信儿叫买的,此时,二姑娘正拿着根竹条往小锅里戳着什么。 这时候大家都看见守信家的来了,守信家的朝众人笑笑,给二姑娘见礼,“给姑娘请安,这是裁缝铺子刚送来的衣裳,拿来给大伙儿试试,看合不合身。” 曼春点点头,道了声“有劳了”,童嬷嬷当即把包袱接了过来,有那有眼色的小丫鬟当即搬了个小杌子请她坐。 守信家的见二姑娘还站着,就推辞着不敢逾越规矩,曼春笑道,“你坐吧,我这会儿要看着炉子,不能撒手,小五去端两碟果子来。”说完,低头看看锅里,手里的竹竿一挑,挑起一束滴着染料的丝线用小盆接着递给姚氏,然后又往锅里加了些什么。 守信家的见众人神色如常,便也坐下了,“刚一进来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进错了门了,姑娘怎么染这么些蓝线?只怕那绒线铺子里的颜色也不如这儿多。” 她本是当奉承话说的,却见二姑娘只是笑笑,并不反驳,也不谦辞,心里便有些不以为然,暗道这位二姑娘也太不自谦了些。 闲来无事,这里又有茶水果子,守信家的有心在这里歇一歇,她帮着童嬷嬷把衣裳分了,众人各回各屋试衣裳去了,除了还在漂洗的姚氏,唯独春波还在那里低头干活儿。 “春波,怎么不去试试衣裳?” 春波抬头看了她一眼,“试过了,刚才让春雁举着给我比了比,能穿。” 守信家的觉得有些无趣,就把凳子搬到井边,和姚氏聊了几句闲话,无意间朝那竹架子上瞅了两眼,面露疑惑,揉揉眼睛,又靠近了细看——那架子上挂了得有五六十束丝线,依照颜色深浅摆开,有的晾干了,有的还湿着,却都是蓝,从月白到藏青,不同的深浅,有些挨得近的乍一看颜色差不多,凑近了仔细看才看出来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守信家的指尖微动,心里暗暗点数,还未数完,就见二姑娘又从锅里挑出一束递给姚氏,不由惊道,“我的姑娘,您这是染了多少颜色?” 曼春把手里的竹棍儿往锅边点点,笑道,“我不过是想看看这蓝到底能出多少色,咱们平时能叫得上名字的蓝就有三十多样儿,若是这每一种再分成深中浅三色呢?那又是多少颜色?” 守信家的已然听得呆了,“染个蓝颜色还有这么多讲究?” 曼春扑哧一笑,“算是这么算,可未必能染得出来。再说了,一样的染料,加进去的煤染不一样,出来的颜色就也不一样,有的亮些,有的暗些,有的颜色染得牢固,有的就不经洗,一洗就掉色。” 她点点架子上的那些已经染好漂洗干净的,“这些也差不多够了。” 我的乖乖!守信家的暗暗咂舌,别看这位二姑娘出身差点儿,倒是个仔细讲究的。 春波伸手往药碾子里抓了一把木屑搓了搓,觉得够碎了,就抱着药碾子送到曼春跟前,“姑娘看这样行不行?不够碎我再去碾。” 曼春捏起一撮,放在手心里捻了捻,面上露出赞赏,“行,够碎了,你去歇会儿吧。” 守信家的不认得那药碾子里的东西,凑上去闻了闻,摇摇头,又闻了闻,像是木头的味儿,却又有种熟悉的香气,她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哎?这不是紫檀的味儿么?!” 曼春有些意外,笑道,“还真认出来了?” 守信家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时候在府里服侍,见过紫檀做的东西,就记下来了。” 她见曼春找了个干净锅子,把那些紫檀的木屑都倒了进去,添上水放在炉子上煮,猜测道,“这个……也是要染颜色的?这个也能染?” 曼春把锅盖盖上,“自然能染,但凡是有颜色的东西都能当染料,不过是有的容易上色,有的不容易罢了。” 曼春见童嬷嬷从屋里出来,就道,“嬷嬷,那块豆青的料子呢?” 守信家的要告辞,曼春让她等一等,童嬷嬷从上房西屋抱了个纸包出来,给了守信家的,“这几日事多,折腾的你不轻,这是姑娘念你辛苦赏你的,拿着吧。” 守信家的出了院子,打开纸包悄悄看看,见里头是一块豆青色的缎子,心事重重的走了。 晚上守信回到住处,守信家的就把白天看到的跟丈夫说了。 守信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先前老爷叫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紫檀的废料,正巧有一把坏了的紫檀如意,老爷就把它给了二姑娘那边来的人,她们恐怕用的就是这个。这东西已经坏了,又不能做别的,最多入个药,也不算糟践。” “谁跟你说这个!”守信家的白了他一眼,“我从七八岁开始就学女红,从来没见过有谁能把一样蓝颜色染出这么多色儿,就是外头的大店里,至多也不过是二三十样顶了天了,二姑娘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本事?她们院子里也没听说有谁这么能干……” 守信家的打了个哈欠,翻身道,“你不也说好几天没去了?就不兴人家慢慢折腾出来?” “也是……”守信家的推推丈夫,“你是没瞧见那折腾劲儿,那么硬的木头愣是给碾得粉细粉细的。要是咱们妮子能进二姑娘的院子学两手,也是个本事,等大了到了婆家——喂,你睡着了?说话呀。” 守信有两女一子,儿子还小,两个女儿没有入府服侍,早早的跟外头定了亲,留在京城替他们孝顺父母、照顾弟弟,大女儿的婆家是开油铺的,小女儿婆家是开染坊的,守信家的虽早早的就开始给女儿们攒嫁妆,却还是担心将来女儿在婆家受苦——可女儿若是有一项让婆家看重的本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守信被她念叨的烦了,皱着眉,“俩闺女都在京城,隔着几千里路,你就别想那些没用的了,睡觉睡觉!” “哼!”守信家的嗔了丈夫一眼,也躺下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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