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谁啊?”苏大嫂良久没有听到苏母说话,跟着走了过来。 “大郎媳妇,是我。”云掌柜连忙给她们介绍那位美貌女子的身份,“这是县城里王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明月姑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秀丫头,能进去说吗?” 苏秀姑将是张家妇,云掌柜对苏母婆媳二人很客气。 “进来吧。大郎媳妇,去叫秀姑起来。”苏母侧身让了让,只见明月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张瓜子脸,明眸皓齿,雪肌玉肤,娇滴滴的十分秀丽,头上插着金簪,腕上带着玉镯,身上的衣服闪闪生光,不知道是什么绸缎,披着的一件大红斗篷边缘也不知道镶嵌的是什么皮毛,看起来就是一副千金小姐的气派,哪里想到竟然是个丫鬟。 明月朝马车旁边的婆子招了招手,两个婆子立即从车里抱出一些东西和她一起进来。 秀姑正坐在被窝里绣花,听说王家来人,连忙穿上外面的衣服。与此同时,苏大嫂已经帮她把苏父给她新做可以放在床上的绣架挪下来,被子叠好码在床的里侧。 秀姑掀开棉帘子走到外间,看到苏母领着云掌柜和明月进来,并明月身后大包小包抱着捧着东西的两个婆子,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摆出一副令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笑脸,“云掌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是明月姑娘找你。”云掌柜忙给她引见明月,朝她挤挤眼睛,有好事! 好事?能有什么好事? 秀姑看向明月的时候,明月也在打量她。 其时寒风刺骨,明月不喜欢出门,她喜欢在王老太太房里伺候。说是伺候着主子,实际上是陪着老太太围着熏笼说笑,粗活一点都不用做。偏偏昨天过寿时,百寿图挂在堂上大放光彩,来贺寿的知府太太夸赞了几句,老太太面上有光彩,心里得意,当即让人重赏绣娘。若是以往,随便打发个婆子赏了东西就行,但因为知府太太在,老太太就让她亲自走一趟。 见村里处处茅屋、泥墙、粪坑,鸡鸣犬吠,腌臜吵闹不堪,又见苏母和苏大嫂都是蜜色脸膛,粗手大脚,花布包头,穿着破旧的棉袄棉裤,即使很干净,仍旧难以入眼。她以为秀姑和她们一样,就是比别人心灵手巧一点,没想到居然是个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子。 她眉毛细长,目光澄净,眉宇间蕴含着一股文秀之气,哪怕她和苏母婆媳的打扮一般无二,举手投足间却不像一个农妇,言语斯文,进退有度,倒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气质。 明月来到秀姑跟前,福了福身,笑道:“苏娘子,打扰了。” 秀姑已非闺女,她不能称其为姑娘,但是她却又是弃妇待嫁,便折中如此称呼。 秀姑回过神,还了一礼,搬过一张椅子,又拿着瓷碗倒了一碗糖水,道:“明月姑娘快请坐,蓬门荜户,没有好茶新点,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姑娘多多见谅。” 明月笑了笑,道谢后坐下,姿态清丽,动作如行云流水。 看到她的做派,秀姑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王家绝不是寻常的乡绅之家。 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认出了明月的一身打扮,江南缂丝做的衣裳、外国大红哆罗呢做的斗篷,这些都是历代以来的贡品,虽然都是半新不旧的,细微处也略有一点磨损留下的瑕疵,但这就说明是主子穿过后的旧衣服赏下来的。 原身对王家知道的不多,只记得王家是县城里的首富,很少出门,大家很难见到王家的人,平常只见奴仆出入,谈吐动作和县城里人家大不相同。 她以前想过,王家在桐城拥有良田千顷,可是府城里的李家却拥有一千几百顷,怎么反而屈居王家之后?现在看来,拥有贡品赏给丫鬟的王家似乎很不寻常,和知府大人是亲戚绝不是空穴来风,难怪打赏那么大方,给了自己一支赤金累丝牡丹长簪。 秀姑又招呼云掌柜,云掌柜摇摇头,“秀丫头,明月姑娘有事情和你说,我找你爹说话去,顺便去看看张二哥。”临走前,把苏母和苏大嫂都叫出去了,说要看她们做的针线,看看有没有长进,或许可以提升一点价钱。 苏母和从里间出来的苏大嫂局促不安地望了秀姑一眼,见她点头才跟着云掌柜出去。 秀姑没接触过王家这样的人家,她本性又很文静,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头,反倒是明月落落大方,“苏娘子,我们老太太有一点东西给你,能不能去你房里坐坐?” 外间正对着门,即使有棉帘子挂在门上,密密地遮着,依旧挡不出呼啸而过的寒风。 “是我疏忽了,请进,请进。”秀姑掀起里间的帘子,请明月等人进去,里间的摆设一目了然,秀姑拿了一把椅子进来,见明月不解地看着墙角的三个沙盆,沙上还放着三两支笔管,解释道:“这是我侄儿平常学认字用的沙盆,乡下人家买不起纸笔,只好如此。” 壮壮和满仓已学了百多字,天冷得让人打颤,秀姑和他们约好晌午前后过来学,那时候比较暖和,今日还没来,也亏得如此,不然撞见明月倒不好。 “是吗?条件如此艰苦却仍旧好学,让人敬佩。”明月说完,倒没问秀姑识字与否,毕竟能绣出百寿图绝不止识字这么简单,忽然看到绣架上正在绣的屏芯,这是第一幅屏芯,已经开始收针了,就差几针就完成了,她连忙走近细看,“这是你画的底稿?竟这般好看。” 她以为秀姑的百寿图已是极致了,没想到这副屏芯底稿画得更胜一筹。 这幅屏芯上并不止一丛或是开得鲜艳、或是含苞待放的名种牡丹花,还有两只粉蝶,一只蹁跹飞舞,一只落在花芯,微微颤动,好似人一靠近,便要振翅离去,而花下还有一只露出半截身子的猫儿,一爪支地,一爪微抬,虎视眈眈地盯着飞舞的粉蝶,几乎要凌空跃起。旁边空白处题诗,赫然是一笔颜体,勾踢转折处颇得颜体精髓。 “不是画的底稿。”望着明月诧异的神情,秀姑一笑,“你摸摸就知道了。” 明月不解,用手帕擦了擦手,伸手去抚摸屏芯,指尖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画,忍不住大吃一惊,“这是刺绣?这花儿、猫儿、蝶儿简直活了!” 秀姑笑着点点头,她绣花大多时候都是勾勒轮廓,甚至有时不画底稿。 以针代笔,才是松江顾绣的精髓。 “这般绣工,实在少见。”明月叹为观止,盯着屏芯不放,不再伸手去抚摸,免得弄脏了绣面,“我们老太太说,这是明代松江顾绣的技法,却又有些不同。” “老太太好见识。”她学习的时候,已经是几百年后了。 在这几百年里顾绣发扬光大,高手辈出,又历经朝代更替,烽火连天,虽然经历过险些失传的窘境,却也衍生了不少新的针法,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 松江顾绣一度凌驾在缂丝之上,其价可想而知,王老太太能认出来,可见出身不俗。 “老太太经历的事情多,她老人家的本事,旁人一辈子拍马不及。这不,让我拿些东西给你,千万别嫌弃。”明月说完,吩咐婆子一声,把带来的东西满满地堆在床上,绸缎布匹、茶叶点心、还有一个绸面的包袱,看样子包的是衣服之类。 秀姑顿时目瞪口呆,“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明月笑道:“这些算什么?老太太给你的,你就收着。你绣的百寿图让我们老太太长了脸面,连见多识广的知府太太都夸赞,老太太高兴得很。我们府里上下做针线活儿的人可多了,还有专门的绣匠,绣工也是一等一,就是没有你这般慧心巧思,加上你先前绣的一路连科图,寓意正和老太太的心思。绸缎布匹给你做衣裳的,茶叶点心送人也好,自己留着待客也罢,包袱里的两套衣裳是大姑奶奶才做的,没上身过,送了给你,留着年下穿。” 秀姑正色道:“我绣的图已得了太太付的银两,怎好再要老太太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不信就为了这一点小事值得大丫鬟跑一趟。 果然,听明月笑道:“太太给的是太太付的绣图钱,老太太给的是老太太的赏赐,这不能相提并论。你且别忙着拒绝,我这回来,还有一事相求。” “姑娘请说。”秀姑沉吟片刻,回道。 “主要是你绣的百寿图非常出彩,知府太太狠夸了一顿。老太太本来没在意,后来听说明年有贵客到咱们府城,房间摆设由知府太太收拾,我们府上也要去拜见,老太太就动了心。那位贵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风雅人物,我们送的东西必须别出心裁,已经预备好几件东西了,唯独缺几件绣品,因为贵客是松江人氏,所以托你绣些东西。” 那位贵客是从京城来的,眼光很高,寻常东西很难让她满意,而且她到了府城可能只是歇脚,不会久住,但是王老太太准备的礼物无一不是奇珍异宝。 绣品其实王家不缺,王老太太还拿出一件顾绣真迹呢。 不过,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王老太太吩咐门下绣匠赶工,打算从绣出来的东西中挑出几件,如果比原来的绣品好就用后者,如果差的话就依旧用准备好的。而秀姑用的是顾绣针法,顾绣恰是出自松江,也许能让那位贵客高兴,对此格外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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