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力

戌时六刻，郑叡独自一人回到了扶风巷的住所。　　余元青的房间里还亮着灯火，他听到了声响后连忙走出来，跟在郑叡身后进了书房。　　　　“怎么了？”郑叡纳闷地问。　　晋江城刚打退北翟军的进攻有一段时日了，调整的城防部署也早在前两日忙完，这两日他们的空余时间可多多了。　　　　余元青表情哀怨，问道：“郑校尉，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去回春堂蹭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吃惯了成姑娘亲自下厨的美味佳肴，这段时日他每日的晚饭又只能继续从外面酒楼买了，那味道真无法与成姑娘的手艺相比，他觉得人生的意义都薄弱了不少。　　　　郑叡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再过段时日吧。”　　之前霍成双确实提过他们两人可以一起去，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郑叡自己都是妾身未明，她每天见了自己也再没有了之前那么热情的笑脸。　　虽然郑叡眼力极佳，明显能感觉到她虽然很少看他，却经常不自觉地在观察他。但他可不认为余元青跟他有一样的眼力，若让他去了，只怕除了拖后腿之外就没什么作用了。　　所以，这段时间，余元青还是乖乖待在扶风巷吧。　　　　余元青垂头丧气地走了。　　郑叡则走到书架前，取出一个长形匣子，将里头的纸张一张一张放在书案上。　　这些都是他从折冲府中拿出来的邸报。他的官位太小，自然没有单独接收邸报的资格，但折冲府却有，底下官员也可以借阅。只是传到折冲府的邸报是每五日一份，而且内容较京城抄书房公布的原版有所删减。　　　　这些是过去一年来晋江城折冲府所接收到的邸报，每个月五六份，累计下来数目不少了。　　郑叡记性不错，先前看过一遍就将这一年来的朝中大事记了个七七八八，眼下再取出来也只是因为她说她的伯父与生父是姨表兄弟，这才让他重新按着时间顺序，将这些又重新过目一遍。　　　　然而，效用着实不大。　　邸报又不是谱系，除非官员犯罪牵连了姻亲，否则这邸报上根本不会写清楚那些官宦人家之间的姻亲关系。　　之前他以为双双的伯父就是亲伯父或堂伯父，一般而言一家子的兄弟起名一定会有规律，所以他还可以从姓名中推测印证。　　可若是姨表兄弟……难度就不止上了一个台阶。晋江城距离襄京城又实在太远，消息实在不灵通……　　　　郑叡闭上眼睛，想起她坏笑着让他再翻一遍邸报的模样，磨了磨后槽牙。　　他原想着等他们说开后，就直接问她好了。可今日她那狡黠的模样，像是料准了他无法找出她伯父的身份似的，叫他徒然升起一股好胜的念头来。　　大周朝堂四品以上的高官也不算多，就算他一个个猜，总有猜中的时候吧？　　　　接下来几日，郑叡没再提起这事。　　每日，他都按时到回春堂报到，用完晚饭和药膳后由老神医为他针灸推拿。　　　　从那日他与霍成双解释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回暖了不少，至少她已不吝啬对着他甜甜地笑。　　所以如果时间还早，他会留下与她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从诗词歌赋到襄京城、晋江城哪里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无一不谈。　　当然了，闲闲无事的老神医常常也揣着一壶小酒来加入他们，偶尔霍成双会嫌他破坏气氛地朝他暗暗翻个白眼，不过却没赶过他。　　　　老神医这么多年来游走四方，所见所闻非等闲人可以匹敌。而且他经历过人生中的起起伏伏，才学心性都早已达到叫一般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郑叡很快便从钦佩他的医术，转化到钦佩他的方方面面。　　　　在接受老神医的疗养大约半个月后，郑叡便发现了他身体发生的变化。　　他每日早上卯时起身，练武半个时辰，之后才是洗漱用饭，十年来雷打不动。　　直到前两日，他发现他练武的时间比之前缩短了小半刻钟的功夫。这并不是因为他偷懒，他练武的量没有变，动作却更灵活了，从前受过伤的关节处的涩涩之感也无影无踪，这才缩短了时间。　　　　当他将这点发现告诉老神医时，老神医得意道：“老夫‘神医’之名可不是骗人的，绝对童叟无欺！想老夫名声最盛的那几年，多少达官贵人排着队求我给他们诊脉哩。可惜后来遇到双双她伯父，被他吓怕了，老夫这才收敛起来，名声自然也跟着下来了。否则，老夫何愁不在大江南北扬名立万？”　　郑叡失笑。　　他发现，双双能和老神医相处得这么好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这两人在自卖自夸这一点上，绝对是如出一辙。　　　　诚如老神医所说，他曾为许多达官贵人看过病，对那些人家的姻亲关系也如数家珍。　　郑叡发现这一点后，倒是会在霍成双不在跟前时，将他怀疑的那几家人都提出来好言相询。　　只不过老神医岂会不知他的用意，每次说完都摆摆手道：“猜错了，双双跟这家没关系。”　　　　次数多了，郑叡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否真如旁人所夸赞的那么聪慧。　　否则，找一个襄京城中的权贵而已，怎么如此困难？　　　　“你直接问双双不就行了，干嘛这么费力不讨好，自己在背后猜来猜去？”老神医既好奇又不解。　　　　郑叡摸摸鼻子。　　刚开始他也只是负气，觉得这也并不难。　　然而，他却一再失利。哪怕她都明确说了她母家姓成，他也没从邸报中找出来。再说，错过了最开头的几日，再叫他开口去问，仿佛就是承认自己输了一般。　　郑叡原也不是好胜心那么重的人，只是看着双双眼中看好戏的意味越来越重，他也再无法淡然，反而如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就是与她杠上了。　　这场推理，似乎已成了一男一女之间的角力。只是显然，这场角力暂时陷入了僵局。　　　　老神医看出了他的窘迫，便没有再追问，只哈哈笑了一声，失笑道：“年轻人啊。”　　　　郑叡原以为，他会在这场男女之间的角力结束之后再同她表明心迹。　　没想到，很快一份折冲府新收到的邸报打破了这场僵局。　　　　这一日，柯都尉召集左、右果毅都尉和四位校尉，将一份邸报交于众人传阅。　　邸报传入郑叡手中，很快便看到了柯都尉特意标出来的几行字。　　一行字映入他的眼帘：“今迁授王长青为督察院监察御史，着巡狩丰、晋、并三州。”　　　　郑叡捏着邸报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位王家的王二郎，名畅，字长青……　　　　柯都尉对众人说道：“王监察御史代天巡狩，很快就会到达西北。今日召集各位，便是请诸位来谈一谈他是否会来这里，若是，那京中这个时候调遣他来，是否有其他用意。”　　郑叡心中起了波澜，他本能觉得，那人不是来公务的，而是来找双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