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再次出现,在成达心里掀起狂涛巨浪。那一年她从北京回内蒙,成达要去西直门车站送她,她却坚持在学校门口告别。她不喜欢车站送别的情境,说人生有两大悲伤,一是生离,二是死别。她的话让成达怀疑此生再也不会相见。后来当了律师,去内蒙出差,还专门到扎兰屯找过她。可她像风一样,无影无踪,从成达的世界里完全消失了。

内蒙大草原的凄美风光,蓝天,白云,成群的牛羊,蓝色的湖泊,风起云涌,一个女孩的背影,白裙长风,黑发飘飘。夜色。篝火。繁星。黑森林。

多少年后,成达为这次草原之行写了一首诗:

在北方的夏夜

我看见你走进草原

走进蓝蓝的小湖泊

水草颤动着叶片

华贵的白云朵

在照看着它们的影子

无数闪闪发亮的鱼儿

从水里飞向天空

这曾是你的家园

你和白天鹅诞生的地方

你走后,

天鹅飞上了天空

在美丽的夏夜

化作一颗星星

把你照耀

今天你回来了

带着灰尘一样

疲惫的心

和布满创伤的使命

蓝色湖泊滋润的

星星野草

如半岛海岸

灼热的星雨

悄悄打湿

你的衣裙

你站在半岛和草原之间

双手鞠起你的湖泊

你的黑头发在飘

蓝色的风

在透明的宇宙

飞舞

我多想拥抱

你的忧伤

让叮咚的泉水

洗亮你的歌声

让遍野的金盏花

绽开你灿烂的笑容

在北方的夏夜

我的爱

是篝火中闪烁的

红色星星

成达律师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墙上挂着一幅黑白素描国画,内容是缇萦救父,沙发旁摆着几盆赏叶植物和几丛绿竹。靠近窗户的地方,摆着一盆雪白的栀子花,正开得热烈、奔放。

成达心神不宁地给文联的柳涛打电话,电话里柳涛调侃:“成大律师,怎么今天有空想起我来了?”

成达:“少废话,知不知道凌波的消息?”

柳涛拖着腔:“凌波?你的老情人?大律师可真是个情痴,这么多年还没有忘记!”

成达口气生硬:“别啰嗦,知不知道她的近况?”

柳涛依旧不改油腔滑调:“消息我有,不过你得请我喝红酒,吃海鲜。”

成达讥刺道:“你这是什么标配?土包子一个,记住喝红酒应该吃牛排。算了,反正你从来都不会改变敲诈勒索的嘴脸,今晚七点,郑州路海鲜府牡丹厅,别带乱七八糟的人,最多带一个女文青。”

柳涛:“带两个吧,我这里是清水衙门,好不容易宰你一道,这些年你是越赚大钱越抠门啊,都忘了当年你考律师资格,是我和凌波给你最大支持。”

成达:“少扯废话,七点见!”

平城郑州路海鲜城。夜色迷离,郑州路海鲜府一带灯火璀璨。晚风已经有些凉意,街上行人都裹紧了衣衫,行色匆匆。

成达和林丹驱车赶到,存车,提着两瓶红酒进了饭店。

进了牡丹厅,两人惊愕地发现,除了柳涛,平城报社文艺部的主任陈影和区委组织部秘书张宗平赫然在座。

柳涛站起来,咋咋呼呼:“成达,看哥哥多出力!这两位你都熟悉吧,报社总编陈影女士,组织部秘书长张宗平先生,都是凌波的内蒙老乡。”

成达笑着跟他们握手。

陈影:“我们可是老熟人了,当年成达是我们副刊的重要作者呢。”

张宗平有点结巴:“我是秘,秘书,没有长。成达凌波当年都,都是资深---文--学青年!”

成达坐了主陪席位:“没想到鬼子柳把您俩大忙人请来了,幸会!幸会!这是我的助理林丹。”

林丹微笑致意,被陈影拉在身边坐下。

成达:“刚从深圳回来,到香港转了一圈,捎回两瓶拉菲,地道的法国原装货。鬼子柳非要喝红酒,海鲜府又没有牛排,时髦半截。”

林丹取出酒,交给服务生开瓶。

陈影:“红酒开一瓶吧,好东西不要一次喝光。我带了一瓶青稞酒,是老家内蒙的特产,大家尝尝。”

陈影拿出自己带的酒,大家一起叫好。

张宗平:“如果凌波在,在就好了,家乡人喝家乡酒。”

陈影:“我跟凌波是老乡,内蒙古扎兰屯人,不过此前我们不认识,我们还是通过成达认识的呢,对不对宗平?”

张宗平:“他俩都是你们报社的新、新锐作者嘛。有一次成达出了新书、请我们吃饭,在、在物资局宾馆。柳涛你不也参、参加了吗?”

成达一笑:“有这回事儿。”

柳涛瞥了一眼成达:“成达那时候多嘚瑟,如果不是后来当了律师,顾不上舞文弄墨的,文联现在就是成达当家了,哈哈。”

林丹转动着一双美丽眸子,对这一切感到新鲜。她问:“成律师当年还是作家?”

柳涛朝她笑道:“小姑娘,不知道吧?成达当年可是风流才子,他没跟你吹过?”

林丹不好意思地:“我刚来律所不久,跟成律师实习才几个月呢,只知道我师傅是个了不起的小城大律师,不知他还是作家。”

又转头向成达:“师傅,您明天送我本书吧,要签字哟。”

成达正色道:“林丹别闹,让陈影说凌波的事。”

陈影握着一杯红酒,陷入往事回忆:“那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凌波跟她丈夫杨树林闹离婚,两人签了离婚协议,还没有签收法院的调解书,杨树林突然失踪了。凌波本来是要离婚后回扎兰屯的,这样就给耽搁下来。”

柳涛也严肃起来,谈起正事:“我了解点情况,当时我还在小学教书,学校放了暑假,一个周末晚上,校长刘月琴死在凌波家床上,有传言说是杨树林勒死了刘校长,杨树林也不见了踪影。”

成达一惊:“什么?杨树林杀了人?凌波知道吗?”

柳涛摇头道:“这事太狗血了,任何有超级想象力的编剧都编不出来。”

成达着急地:“你先别评论,说案情!”

柳涛端起酒杯:“我得先喝杯酒,没有酒,我不敢保证能够完整、清晰地再现那个晚上的狗血剧情。”

柳涛喝完,成达又给他倒了一大杯红酒。

成达:“别卖关子,快说!”

柳涛摇头晃脑,边喝酒边说:“我说这案子狗血,是有充分依据的。其一,刘校长是在深更半夜在杨树林和凌波的家里被杨树林给勒死的,深更半夜她去杨树林家干什么?而且她还是个女人,莫名其妙嘛!”说完一饮而尽。

成达又给他添满了酒:“继续!”

柳涛像说评书似的拿腔拿调:“其二,刘校长其实并没有死,而是被勒晕了,成了植物人,三年后她居然睁开了眼睛,只是还不能说话。杨树林并不知道,他逃亡江湖,销声匿迹三年多,最近在清网中被抓了,现在就押在平城看守所。”

成达急问:“关在看守所?多久了?”

柳涛根本不理成达的问题,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发挥:“其三,案发时凌波不在现场,甚至也不在平城。她一开始跟杨树林一起被列入了嫌疑对象,但不久,她从外地回来,却安然无事,学校也还让她继续上课,后来给她调到古村小学去了,从那以后我就在也没见到她。”

成达拦住柳涛:“等等,这么大一起案子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柳涛一脸不屑:“放了暑假,你不是去北京参加律师资格考试培训了嘛。案发是在你走后第二周,你回来后这事都风平浪息,你又离开教育圈当了律师,不知道很正常嘛。”

成达再问:“你刚才说案发时凌波也不在平城,她去哪里了?”

陈影摸摸成达的脑袋:“成达,你是不是失忆了呀?凌波不是去北京找你了吗?她跟我说的,你给她写信,让她从明村一个企业家那里取了2000块钱给送过去,然后你送她离京,这事你不记得?”

成达回忆起来:“对,有这件事!我当时跟校长吵架,校长不同意预支我工资,我到了北京生活费和学费都发生困难,就给凌波写信,从我们共同的朋友张洪刚那里借了2000元,送到北京,不想后来张洪刚出车祸死了,这钱到现在还没还呢。”

张宗平问成达:“后来警察没,没找你了解情况?”

成达捂着脑袋:“让我想想。对,好像有两个平城的警察到政法大学来过,他们问凌波什么时候到北京,什么时候离开,反复问了好几遍。凌波在北京住了好几天呢,我陪她去了天坛,故宫,后来她从西直门上车回了内蒙。”

陈影:“你亲自送她上了火车吗?”

成达摇头:“没有,凌波不让我送,她说受不了车站告别。我们就在政法大学门前的元大都遗址公园的小树林里分地手。考完律师资格已是秋天了,校长让我辞职,反正早就看够了他的那张臭脸,扔下一张辞呈结束教师生涯。我去小学找过凌波,所有人都避讳谈她,一个叫王玲的女老师告诉我她离婚了,回内蒙了,没想到在古村镇教小学,那是我读高中的地方。”

陈影释然,道:“王玲说的没错,凌波确实回内蒙住了一年多,你当然找不到她,工作调动办不了才不得不回到胶东,她的婚没有离掉,案子因杨树林的逃走而悬着,受害人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成达一脸悲戚:“怎么会是这样?”

陈影喝一点红酒,说:“听公安的朋友说,杨树林被抓,刘校长也醒了,案子重新启动。凌波去找你,可能为了这件案子。”

林丹想起凌波来所里的神态:“怪不得她不肯说呢。”

柳涛举起酒杯冲成达,分析道:“你老兄最近江湖上名声大振,成大律师都成小城之神了,凌波应该听说了你的威名,所以她来找你。”

成达问陈影:“难道凌波也涉案了?她不在案发现场啊。那个女校长半夜三更到她家干什么?杨树林又为什么要杀死校长?”

陈影略有所思:“我没有更多的信息透露,你可以作为杨树林的律师介入案子。”

柳涛问陈影:“他跟凌波这种关系,给杨树林当律师,合适吗?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陈影对成达道:“杨树林的父亲来找过我,我可以向他推荐,让杨父委托你,这样就避开了跟凌波的关系,你也可以搞清楚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林丹说:“如果凌波真的涉案,成老师按规定是该自动回避的,这是我们律师这一行不成文的行规。”

成达分析道:“我推断,至少现在来看,凌波并没涉案,她最多是一个证人,我必须得介入这个案子,弄清楚杨树林为什么要杀人,刘校长半夜为什么会在杨家,以及凌波跟案子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柳涛说:“还可以弄清楚凌波消失三年,为何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弄不好可以重续前缘呢。”

成达不满地:“老柳,谈正事呢。”

张宗平连忙劝酒:“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居然不再口吃。

冷森森的看守所。铁门。高墙。铁丝网。持枪的武警来回巡逻。天色阴沉,秋风摇动树叶,沙沙作响。

成达和林丹驱车来到。存车。进门。递交会见手续。被管教带到会见室。

成达和林丹坐在会见席上,隔着玻璃,剃着光头的杨树林被管教带进来。

成达表明自己的身份:“杨树林,我是你父亲杨林委托的律师,我叫成达,这位是林丹律师,这个案子由我们俩作为你的辩护人。你是否同意?”

杨树林反问:“我父亲委托的?不是别人?”

成达:“你说的别人指谁?”

杨树林垂下眼帘:“算了,能让看看我父亲的委托书吗?”

林丹拿了委托书贴在玻璃上给他看。

杨树林起身,凑近,仔细看过:“对,是我父亲的字迹。你们咋认识我父亲的?”

杨树林身后站着的看守人员,这时候开了腔:“成律师可是咱们区里鼎鼎有名的大律师,刚刚从这里捞出三个人呢。”

杨树林眼睛突然放出光来:“成大律师,曹氏三兄弟的案子是你办的?号子里都传神了!”

成达神色淡然:“你既然知道我,是否同意我作为你的辩护人?”

杨树林目光游移:“成大律师,我很尊重您,想问一个问题,如果,我说如果啊,我签了这个字,以后我发现您并不合适做我的律师,是否可以换律师?”

林丹恼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头一次遇到你这种当事人,挑三拣四的。”

成达拦住林丹,说:“完全可以!你随时可以要求换律师。”

杨树林下了决心:“那好,我同意。我能看看我女儿吗?都三年没看见她了。”

成达摇头:“暂时不行,开庭的时候,我给你争取一下,开完庭让你见一面。”

林丹提醒他:“除了孩子,还有谁是你想见的?比如孩子的妈妈?”

杨树林面无表情:“我们已经离婚了。”

林丹:“可离婚协议并没有生效。”

杨树林眼里闪过一丝警觉:“你已经见过她了?”

成达解释:“你们以前的事情,我也了解一些。”

杨树林眼神黯淡下来:“您还想了解什么?”

成达:“谈谈你犯案的具体过程以及你行为的原因和结果。”

林丹开始埋头做记录。

杨树林痛快道:“好,我说。”

成达引导道:“先谈案发过程,刘月琴校长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你家?你为何要用领带勒死她?”

杨树林眼里冒出杀气:“因为她该死!”

杨树林的情绪波动让成达吃了一惊:“别激动,为什么她就该死?”

杨树林恨恨地:“她嫉妒、仇恨我和凌波,给我们造谣,破坏我们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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