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莱市中级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办公室。
温静敲门。
里面传出姜文平的声音:“进来。”
温静进门见姜文平正在电脑上看什么东西,就问:“庭长,您找我?”
姜文平抬起头,递给温静一纸调令:“你把王托尼的案子交接一下,到纪委参加一个专案去吧。”
温静很吃惊:“为什么?纪委借人,不都从检察院调吗?”
姜文平道:“检察院?你想去也可以。”
温静更加不解:“我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为什么突然赶我走?”
姜文平板起脸,反问:“你非要我说明白?王托尼的案子,你为什么不申请回避?”
温静一脸的不解加委屈:“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回避?”
姜文平:“被告人叫你姨,是怎么回事?”
温静反而有些释然,她解释说:“这事很复杂,我也想弄清楚呢。但我没有姐妹,独生女,肯听定不是他姨,不属于法律规定的回避范畴。”
姜文平奸笑了一下:“政治部已经下文了,你还是到新单位报到去吧。你不仅属于不适合审案的问题,还有不适合当法官的问题,别忘了把档案带走。借调到纪委是过渡,等到人大走完手续,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吧。”
温静对成达说:“姜文平特别强调档案,这是在暗示我的档案里有把柄,我们那批毕业生,谁的档案里没有点把柄呢。我听出了他的威胁,只能离开法院,到市纪委打酱油了。过了没多久,果然人大通过了正式手续,我被免去法官资格,任命为市检察院检察官。”
成达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温静:“后来这个案子在东莱市中级法院开庭,姜文平担任审判长,据说他力主要判死刑,但在审判委员会遭到抵制,最后托尼被判了死缓。”
林丹不解:“托尼是未成年人,判死缓也不对呀。”
温静激动起来:“他们已经做了手脚,据说测了骨龄,把年龄改了。据此力主托尼已经超过了十八岁,是成年人。”
成达也不解:“按说不应该呀,托尼也好,王缇英也好,他们在这个城市应该没得罪什么人吧。”
温静:“问题出在那个受害人身上,他可是有来头的。”
林丹问:“那个受害人蒋霍真是精神病吗?”
温静不懈地说:“严格地说应该叫花痴病。以前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好像还当过什么连长之类的,后来进了公安局,屡次犯生活作风错误。退休之后这老东西越老越花,风流债欠了不少。据说有一次他在学校门口对放学的女生裸露下体,被一干闲人绑在电线杆上好几个小时。”
林丹:“他这样胡闹就没人管?”
温静:“怎么管?他有两个好女婿,一个是公安局治安处的处长,一个就是中级法院的姜文平。”
林丹更加惊讶:“姜文平把你挤掉,亲自审他岳父的案子?”
温静苦笑道:“荒唐吧。”
成达叹了口气:“法治不彰,回避制度形同虚设。该回避的不回避,不该回避的倒回避,这叫什么事!”
林丹进一步问:“审委会是以什么理由拒绝判死刑的?”
温静:“我听一个法院的同事说,主管刑事的副院长认为被告人杀人毕竟是因为亲妹妹被害,事出有因,人头不是韭菜,割了不能长出来,还是判死缓吧。”
二
温静开始叙说那次决定托尼命运的审委会案情讨论会……
姜文平首先发言:“被告人多次试图杀害被害人,上一次深夜潜入被害人家里,先毒死了狗,又用尖刀猛刺年逾七旬的被害人,没有得逞。这一次又把被害人推到河里,试图淹死。被告人多次蓄意杀人,手段残忍,主观恶性极深,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我建议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一个女法官不同意:“被告人的妹妹是被受害人强奸杀害的,被告人也算是激情杀人吧。而激情杀人,司法实践中不判死刑啊。”
姜文平厉声反驳:“被害人杀死那个女孩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什么激情还消失不了?再说,受害人是精神病人,本来就不负责任。”
另一个男法官也看不下去:“那可不一定,莎士比亚说过,仇恨这东西,越是积累得久,爆发出来就越强烈。”
女法官又说:“这个男孩挺可怜的,父母双亡,妹妹又被人杀死,为妹妹报仇不能说是主观恶性深,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吧,要说民愤,那个所谓被害人屡屡性侵女学生,才更有民愤。”
主管刑事审判的林副院长最后一锤定音:“我觉得人头如韭菜,割了不能复生,判死刑立即执行似乎不妥。咱们表决一下吧。”
表决的结果是,除了姜文平,审委会所有成员都不同意判死刑。
第二天,托尼戴着手铐脚镣站在被告席上等待宣判。他的身后是两个威严的法警。
旁听席上,王缇英睁大了恐惧的眼睛。
书记员: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宣读判决书。
三个法官站起来。姜文平居中。
姜文平高声宣判:“东莱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宣判。被告人王托尼,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姜文平读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
托尼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焰,倔强地盯着他。
王缇英惨叫一声,晕了过去。坐在一旁的温静扶住她。
姜文平放低语气“——缓期二年执行。”
托尼回过头来冲着母亲喊:“娘!”
温静摇醒王缇英:“是死缓,不是死刑。别害怕!”
王缇英大哭:“儿呀,到哪里去说理呀——”
三
咖啡厅里,温静继续说:“宣判后,王缇英又来找我,我帮她找了个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提起上诉,高院改判无期徒刑。不久,托尼被送到了省第二监狱。王缇英开始了她长达十年的探监、申诉生涯。”
成达关切地问:“再也没减刑吗?”
温静摇头:“托尼不认罪,不停申诉,监狱不给减刑。”
成达:“申诉不减刑,这个规定不合理。不过托尼的这个案子还是有问题的。我觉得关键不在年龄被偷改,而是受害人半年后才死,真实的死因并没有搞清楚,定故意杀人就更不对。”
温静道:“根据被害人家属提供的鉴定报告,被害人一直是处于植物人状态,半年后死于心肌衰竭。因此他的死跟被托尼弄到河里灌水有强相关关系,逻辑上认定是托尼故意杀人造成的死亡后果,还是自洽的。”
成达表示怀疑:“蒋霍的两个女婿都是政法系统的,为了判托尼死刑不惜伪造托尼的年龄,难道这份鉴定报告就不会造假?我觉得还是要打个问号。”
温静沉思了一下,说:“您想的有道理,我忽视了这一点。检方思维跟律师的思维往往在看到案件的时候会有不同着眼点。”
林丹叹口气说:“已经关了十年了,如果申诉成功,差不多应该释放了。”
回程路上,林丹开车。成达和小闲坐在后排。
成达问小闲:“温静的话都能记住吗?”
小闲:“能。”
成达:“你回去整理个谈话记录出来,存档。”
小闲:“那么麻烦?我口述一下,录成音频存档不一样吗?”
成达:“音频和文字稿都各存一份吧。千年的文字会说话,音频存不了那么久。”
小闲睁着疑惑的眼神:“有件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温静跟托尼妈妈是同学这件事,她不愿意多说?”
成达叹了口气:“每一个人的人生中都有一些隐秘的东西,就像个黑匣子,有很多事只能藏在黑匣子里。这口黑匣子能否打开,要看历史的机遇。有的过了几十年上百年,有的可能就永远掩埋在历史的黑洞里了。”
四
茜雪的男友陈冰记者来度假。成达、林丹、小闲等人在一家酒楼给他接风。
成达举杯:“代表岛城人民欢迎陈记者!”
陈冰笑道:“听着像是市长大人似的。”
一众大笑。气氛热烈。
林丹提议:“陈记者来住几天?咱们给茜雪放个假吧,让人家有个二人世界。小闲,你也别当电灯泡了。”
陈冰:“什么度假?我下个月要去美国访学一年,报社给了几天假,回家陪陪老父老母。”
成达和林丹互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陈冰看成达表情有异:“有事吗?”
成达语气躲闪:“没什么事。”
茜雪对小闲:“小闲,你说,什么事?”
小闲把筷子一放:“真看不惯你们这些人,磨磨唧唧的。想请人帮忙,又羞于开口,虚伪!我来说,东莱市有个文盲村妇为了救一个少年犯养子,上访十年,跑了十万里路,写了七十万字救儿日记,陈记者你感不感兴趣?”
陈冰眼睛一亮:“好素材呀,老成,这么好的选题怎么不告诉我?我可是政法记者!”
成达为难地:“刚才听说你要赴美,回家看望父母……..”
陈冰:“不要说了,这个选题我接了。当事人,背景材料给我就成了。”
林丹转头看茜雪:“茜雪不会不高兴吧。”
茜雪一笑:“没事儿,早习惯了。”
成达:“那好。小闲,你明天去跟陈记者谈,这丫头的脑子比计算机还厉害。茜雪,你安排时间让王缇英过来。”
茜雪说:“我和陈冰去王缇英家就完了,反正这类报道,他总是要到现场的。”
成达同意:“把咱们所的那辆路虎这两天配给陈记者,另外,小闲给陈记者做新闻助理,需要去东莱采访,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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