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清、陈开爵、皇甫飞扬并欧阳雷四人,几乎是连推带搡闯进霍摇山房间的,即便是锦衣侯府的侍卫们,也不敢对这些阻拦太过,说到底,这件事儿,霍摇山的嫌疑很大,就差脑门子上刻着凶手二字。

陕西布政使司巡抚衙门已经差了推官,转述了朝廷不成文的指令,霍摇山醒来的第一时间,当着推官的面,曾小清等人有权对他质询,把那日的事情原委,尤其是皇甫飞扬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这一道命令,发自朝廷,但不是明发,甚至都没有白纸黑字写在公文里,而是作为以口谕的形式,遣人发给陕西布政使司的。同样的,这事儿也就定了性,就是陕西内务,责成地方巡抚衙门受理,与朝廷不相干,也不能相干。

这已经很明显地体现了皇帝陛下的意志,将这事儿压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毕竟这事儿牵扯大了一些,死了人,剑神家蔡真人亲传弟子曾小清与该侯世子陈开爵两人,也见证了此事,碍于影响,皇帝陛下也不得不给皇甫家一个说法。

皇甫飞扬首当其冲,率先撞开门闯了进来,其次便是曾小清、欧阳雷、陈开爵,以及霍家侍卫们乌泱泱一大拨人。

“霍摇山,贼子!”

皇甫飞扬看到霍摇山的第一眼,发现他面前一桌子杯盘狼藉,竟是在好吃好喝地享受着,可怜他兄长英年早逝,几乎恨不得将霍摇山塞入嘴里嚼个稀巴烂。

还好,曾小清用剑鞘一点,及时制止了皇甫飞扬,否则真要被两排牙齿咬得嘎嘎响的皇甫飞扬近了身,霍摇山才刚刚下了床,说不得又得躺回去了。

皇甫飞扬回首望去,曾小清不着声色地点点头,皇甫飞扬握紧双拳,但还是低着头,强忍着悲愤,退了三步。曾小清先前已经几次三番提点过皇甫飞扬了,这事儿霍摇山本来就有嫌疑,但他也得冷静,否则先闹出了什么,若是被抓住把柄,他反倒理亏了。

既来之,则安之。

霍摇山用温毛巾满满擦去双手的油腻,既不张牙舞爪以壮声色,也不楚楚可怜兔死狐悲,而是用一种十分从容的态度,坦然道:“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们。”

于是,霍摇山七分真三分假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基本上除了那鬼眼珠子之外,能讲的都讲了,甚至承认了皇甫飞扬身上的铳伤,是他所为,当然那也是因为皇甫飞扬先要杀他,不得已自卫的。

“你说你是跟着刘举,才找到的密道,那麽刘举又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雷忍不住问道,实在是这事儿关系太大,若非发生了这件事,他这个副教主都还不晓得黑龙教总舵望日崖,竟还有一条密道,若是联想开来,是否意味着各山各峰同样其实都藏有一条密道,要是被敌人知道了,那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黑龙教总舵,可就真成了个啥都兜不住的筛子了。

霍摇山说道:“在皇甫飞扬与刘举对峙时,两人曾说到此事,密道是一个叫做钱老大的人说的,他是国子监石渠阁的守门人,那望日崖底藏有秘宝的消息,同样是钱老大告诉皇甫飞扬和刘举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钱老大?”欧阳雷实在没听过这一号人物,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曾小清,可惜,一年大半时间都在蓬莱岛修剑的曾小清,也没听过钱老大这个人。

“我知道石渠阁,但从未去过,不知道是否有看门人叫钱老大。”曾小清缓缓摇了摇头,但她觉得霍摇山这句话不像是撒谎,有名有姓有来历,查一查便知,这般粗陋的谎话是兜不住的。

曾小清当然知道石渠阁了,蓬莱岛上的剑神冢石室上有剑神生前留下的剑痕,那是天下武人梦寐以求的存在,哪怕资质再鲁钝,在石室里悟一天,足比得上常人十年之功。石渠阁虽然名气次之,但亦是能与剑神冢齐名的存在,有朝廷鼎力支持,号称网罗天下经典,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霍摇山又说道:“那两人对话时,确实是这样说的,但他们到底说没说谎,我也不清楚,不过,我觉得应该是真的,他们反正也要为了秘宝把在场知情人杀死的,对了,刘举还提到一点,那钱老大是国子监祭酒钱先生的家奴。”

这句话,几乎叫在场众人摸不着头脑,国子监祭酒钱大人,他们自然知道,那可是江南文坛扛鼎人物,堪称群贤领袖的存在,可这也掩盖不了那钱老大是一个家奴的事实,区区一个家奴,为何知道望日崖底的秘宝和黑龙教副教主欧阳雷都不曾知道的密道呢。

不过,曾小清明智的没有去追问,只是问一旁的陈开爵,“该侯家在应天朋友多,开爵与国子监的太学生也多有交往,不知是否听说过祭酒钱先生有这么一位叫做钱老大的家奴。”

陈开爵苦笑着摇摇头,“钱先生向来孤傲,我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家里的事情。”

这条线索暂时断了,好在只要去石渠阁找到这个钱老大,便能知道霍摇山有没有说谎,若是此事是真的,那么霍摇山的嫌疑几乎可以洗去大半了,至少事情的起因来自皇甫飞扬与刘举两人对秘宝的贪婪,反倒霍摇山成了无辜牵扯进去的可怜人。

那陕西布政使司来的推官,立刻说道:“既然事情说清楚了,那么各位就可以回去了,只要找到这个钱老大,事情真相自然便见分晓。”

曾小清面露为难之色,他们几人在长安逗留得够久了,她必须得回去了,可若是此事就此搁置,说不准就再也没有复提的可能,何况谁知道霍家是否能买通那个什么钱老大,让他把罪名担起来。

甚至,曾小清自己都能编一个理由,若问起钱老大,他是从哪儿知道的密道和秘宝的,钱老大完全可以推托是在石渠阁里发现的,毕竟石渠阁藏书千百万,谁也不敢说看完看尽,完全可以伪造一份秘宝和密道的记载,这有什么难的。

只是,那推官虽然看上去像是中立,但其实话里话外就已经站在霍家这一边了,现在根本不需要把事情掰扯清楚,只要拖延时间,将事件淡化,就已经足够了,这都成了朝廷的拿手好戏了。

皇甫飞扬亦是深知朝廷高官的秉性,自然不甘心就此离去,恨恨道:“曾师姐,我和哥哥可是因为仰慕你的名声,才加入你的修业团,千里迢迢来长安的,如今我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你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吗?”

曾小清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陈开爵见皇甫飞扬有些失态,忙上前去劝阻。

那推官不得不指着那桌案上埋首伏笔的小吏,暗含警告道:“皇甫公子,下官不得不提醒公子一句,诸位在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在纸上,送到应天呈给朝廷的,刚刚公子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我斗胆做主替公子划去这一句,但请公子慎言,下一次若是说出什么刺耳的话,哪怕令尊大人出面,我也不敢再帮忙修去了。”

桂玉真说道:“推官大人海涵,帮这位皇甫公子一把,不过我霍家也不是小气的主儿,划去便划去了,我不会追究,但皇甫公子若再出言不逊,往我儿身上泼脏水,说不得我也得带着我家摇山,去应天见见他奶奶了。”

推官闻言则是报以一笑,两人一唱一和,一捧一哏,竟仿佛提前演练过一般。这样滴水不漏的说话,明明是仗势欺人,但不知情的人听来,反倒是皇甫飞扬咄咄逼人,桂玉真宽宏大量。

皇甫飞扬气势不由得为之一顿,他其实已经接到父亲的书信,叫他忍得一时气,不要做无用功。眼下,霍家声势显赫,霍摇山的叔叔霍成钢眼见得出征在即,皇帝陛下决不允许这等小事,拖了主帅的后腿,耽误了其镇压西南反乱土司的用兵。

只是,皇甫兄弟一向兄友弟恭,那死去的皇甫飞升或许其他地方不怎么样,但对弟弟皇甫飞扬,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当手足看待的,皇甫飞扬亦如此,所以他才违背父亲的命令,甚至不惜质问曾小清。

曾小清亦是脸皮泛起阵阵青白,她名字中既然有个清字,可不是那么容易忍受世间混浊的,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要出头,一步踏出要说些什么,谁知欧阳雷拦在她身前。

众人略有些惊奇的看着欧阳雷的举动,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半臂长的短剑,霍摇山悄悄使了个眼色,走到桂玉真的前面挡着,霍家侍卫亦是把手放在刀把上,隔开公子夫人,呈半圆环住欧阳雷,以免其暴起伤人。

“欧阳雷,你想做什么,这儿是长安,不是你们的聚义厅!”那推官威吓道。

霍摇山忍不住侧目,这时才正经打量了那推官一眼,面白无须,做到了陕西布政使司推官的位子,不料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这人面对曾经力压河北豪雄,一月挑了三十三家武馆的欧阳雷,竟然不退反进,颇有些刚正不阿的意思。

欧阳雷同样对这不惧自己武威的推官大人,不由得高看了一眼,当官的人里竟还真有这样胆子大的,虽然看上去估计也就是一拳撂倒的货色,但这份胆力,江湖上一些成名人物,也不过如此了。

“大人误会了,在下年轻时不懂事,闯了不少祸事,但我早已痛改前非了。我黑龙教虽然是江湖门派,但从来不曾作奸犯科,聚义厅的说辞,大人言重了。”

欧阳雷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这才把短剑微微抽出剑鞘,露出点点微末剑芒,这把剑看上去卖相不错,古朴考究,但实在有些短了,而且那剑身上略带锈迹,很难想象仗之对敌,在酣战之时,这把剑是否会直接被对手砍断。

“我先前与曾姑娘切磋时,不小心将她的桃木剑折断了,我答应过她,会送一把好剑给她。在送出去之前,我想先借用一下,不知曾姑娘是否许可?”

曾小清仔细端量这把短剑,摆在书房里当个摆设不错,但她可不是附庸风雅的雅人骚客,怎么能用这样的剑来修武。

“我不要,这哪里是把好剑了,你要用,尽管拿去,给我换一把好的。”曾小清果断道。

欧阳雷笑道:“这可不是一把一般的剑,可以这样说,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它更聪明的剑了,曾姑娘瞧好吧。”

“欧阳雷,你罗里吧嗦说了一堆做什么,本官判决已下,待查明石渠阁守门人钱老大,一切自然水落石出,各位回去吧。”

“且慢!请大人听在下一言,”欧阳雷笑着道,“此去应天几万里,消息往返长安大半年过去了,岂不麻烦?我这把剑,有个不入耳的名字,叫做软骨头,这把剑是我年轻时在河北梆州游历所得的一件奇物,它有一项世人难以置信的能力,我一般用不上,但眼下正好能帮霍公子尽快洗去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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