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亲眼看着父亲死在恶仑那些手下的手里时,他看到父亲没有挣扎,没有痛苦,有的只是解脱和安详。

那一刻他好似懂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懂。但他知道,一直知道,自己没有母亲,而现在,自己也将没有父亲。

长昔心里的某根弦突然就断了,他突然不确定父亲说的大荒太虚镜是否真的存在,父亲曾说过会去那找母亲,他还小,不想把某些事情想得太明白,那样太痛苦,余生只能活在记忆中。

长昔没有一直依靠老人的接济生活,在这个寒意刺骨,没有半分温情的宫门里,他要活下去,要想救出舍命护自己的苏木,就只能让自己变得强大。

强大到连神帝都对自己敬畏,就像他们惧怕父亲的实力那样惧怕自己。长昔抬起左手,掌心凝聚着一团醇厚绵柔的玄气,可是很快又消散不见。

长昔的修为,诚如恶仑所言,高深莫测,当初长昔父亲指教其修炼时,一些强大无比的秘法无论怎样练,始终无法调动身体内的那股玄力,反而越练越让人压抑不住体内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之后极兀便不再让长昔修炼魔界的那些秘法,只会教他一些修身养性的东西,压制体内魔性增长,长昔的心境也随之慢慢平和下来。

可近来,长昔一直感觉到体内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互相抗衡,待他以玄力仔细查探时,其中一股力量似乎有所察觉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那种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整个人变得暴躁易怒,不属于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尤其对于从小性子极淡的长昔而言,这情绪来得太过诡异。

然而这一切都不曾有任何人发现,直至长昔的身体第一次出现异象时。

守在绯烟宫的卫兵没有发现长昔的异状,见他恍若无人般要出宫门,持了兵器就欲阻拦,却被长昔周身一道无形的玄力弹开,重重砸在地上。

卫兵大骇,看着眼前这个双目赤红的孩子,明明没有看到任何实质的玄气袭来,偏那孩子挥手间,能清楚的感觉到几道重力狠狠砸在身上,力道强劲,令人痛不欲生。

当整个绯烟宫笼罩在腥臭的血雾中,众神携同神帝匆忙赶到绯烟宫时,入眼的便是满地的残肢断骸,猩红的血染红了这一方天地,也染红了站在尸山中,双眼赤红的孩子。

神帝目光紧紧锁住魔性暴增的长昔,心下略一思忖,旋即双手结印,将长昔困在散魂阵法内。见其周身暴戾的气息非但没有减缓,反而隐有冲破阵法的趋势,又是一道迅疾的金光打入长昔的上星穴,见其缓缓软到在地,方才罢手。

站在神帝身侧的一个神官,见状赶紧上前将陷入昏迷的长昔抱起,探了探长昔的脉象,眉头一皱,躬身立在原地禀道:“神帝,此子身上魔脉未除,虽有另一股神源与之抗衡,但这孩子的骨骼,筋脉都尚未锤炼到足以承载这两股力量的程度,若是长久以往下去,恐会伤了根基,现下该是如何处理?”

神帝岂有不知物极必反之理,只是这孩子身份过于特殊,如今他半魔半神的状态极不稳定,神源之力明显弱于隐在其十二经的那股魔脉。

神魔之子,既是异数也是变数,到底是不该留下他,即使是自己的外孙,即使他的出生有自己的一半过错,终究不能再让这错误继续下去。

“将其锁在第十重幽罹塔,直至散去全部修为,否则不得将其放出。”泛着冰冷的语气自神帝一启一合的口中传出,听在众神耳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幽罹塔,曾有受罚者以八字总结道“不测之渊,重高益危”。可见其可怖之处,那神官似有不解,尽管这孩子体内魔脉巨大,但如此做法,对一个孩子来说会否太过于残忍。

神帝长袖一挥,不怒自威,声如洪钟道:“卿家倒是仁善,只这孩子魔脉觉醒之日,怕是卿家也束缚不了,徒惹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此事到此作罢!若卿家实在不忍,可让花剑代劳。”

花剑听言,绷着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伸手就欲接过那孩子,泊乙不着痕迹的避开,没有去看花剑的反应,对着神帝道:“还是小神去送罢,花剑神将诸事累身,便不再劳烦他了。”

神帝应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的离开,留下满地还来不及处理的残骸,以及抱着孩子形单影只站在原地的泊乙。

幽罹塔被毁是在长昔关进去的第十日,神帝当时正在太微宝殿议事,忽然好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动传来,遣了卫兵查看,才知是幽罹塔被毁,里面关押着的一些犯了错的神官不可避免的遭受到一定重创,甚至有几人为此付出生命,但一直关在第十重的那个孩子已不知所踪,包括那个魔界之人。

神帝也未曾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本以为以幽罹塔自身独有的特性可以极快的化去长昔的修为,不曾想,幽罹塔内的阴煞之气与长昔的魔脉相辅相成,不仅没有对其起到半分削减作用,反而让那股被封印已久的魔脉久旱逢甘雨般疯狂滋长,冲破了当初极兀在长昔身上下的那道禁制,让长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戾一时间达到极致。

神帝再也不敢大意,连连下了几道天旨,势必要抓到逃离的那两个魔界妖人为止。

老人找到长昔时,说他气息奄奄,身边躺着一个快失去半条命的男子,老人很害怕,怕被人知道这件事,神帝之威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的,她不担心自己会受罚,她担心的是这个孩子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老人悄无声息的把长昔和那名男子带回自己的住处,看着长昔眉眼间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无声的流着泪,“这真的是公主的孩子?几百年了,自己终日惶惶不安,等来的竟是公主已殁,魔界兵变的消息。所幸,这孩子还活着。”

长昔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看到母亲来接自己,又看到父亲把自己狠狠推开,独自和母亲离去,他追在后面跑,一直喊,一直喊,“父亲,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长昔,父亲……”

长昔是被噩梦惊醒的,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和他一样,自出生起便不被期待,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真实到那种被抛弃的孤独,无助,彷徨,回想起来还是一样窒息,闷痛。

老人见长昔醒了,忙拭去泪水,倒了杯冒着热气的清茶递给长昔,见他捧着那杯茶发呆。老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问了下长昔的身体状况,腔调里透着柔和,莫名令人安心。

老人让长昔好好休息,然后做了一顿不算丰盛,但是却能让人胃口大增的晚饭叫长昔吃下,老人和笑,“快吃吧孩子,吃饱了,也就不那么怕了。等你吃好之后,我与你说说你母亲的事。”

长昔闻言,侧头看着老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有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进饭里,又被他混合着饭吃了,不是苦的,是咸的,似乎这顿饭也变得好吃了。

老人是长昔在这个冰冷的天宫里唯一的温暖,长昔听老人说,她是原来照顾母亲的宫娥,名唤碧灵……

后来老人也死了,大家都说老人是个不守规矩的,说她心术不端,老都老了,竟还敢包庇魔界妖人。

神帝震怒,一道天旨,不过潦潦几笔,却让老人被活活的抽去生魂,锁在剥仙脊最高最尖的锥脊上,日夜受着鞭笞刀剑乱砍之刑,她的肉身被剔骨抽筋做了天后桃园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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