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气氛很压抑,坐久了,陆忻的内心也渐渐产生了戾气。好在路途漫长,大家都很疲惫,倒是没有人为难这个新来的孩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许府一行已经离开小溪镇上百里远了。四周是无穷尽的树林,荒郊野外,夜莺哭啼,阴冷黑暗。马队突然停了下来,赶车的护卫拉开帘子,说许员外让大家原地休息。

陆忻不久前吃过干粮,肚子并不饿,就准备在车上继续眯会儿。刚要闭眼,却被旁边的人拍醒了。对方的手劲很大,拍得他肩膀生疼。

“你干嘛?”

“干嘛?新来的,你不会以为自己年纪小旁人就会照顾你吧?我告诉你,我五岁就进许府,什么苦没吃过?这么多年来我只学会了一个道理,要想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就得看人脸色做事。”

“看脸色,看谁的脸色?”

陆忻有些恼怒,他现在很累,只想睡觉。

“呵呵,看来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硬骨头。小子,我现在就教教你,什么是许府的规矩。”

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年轻人,二十刚出头,表情很凶。刚说完,就要举手来打。陆忻也不怕,心想:只要等手落下来,我就狠狠咬住,看是你的手硬还是我的牙齿硬。不过年轻人的举动还是被拦下了,劝阻他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厉哥,人刚来,年纪小不懂事,您可别动气。交给我吧,不出三日,肯定给您调教好。就这么点小事,我们几个就能办了。”

“哼,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这巴掌就免了。你让他打两桶水过来,老爷小姐该洗漱了,老刘头那边也得生火做饭。还有,你们谁都不许帮他,让他一个人去。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

被叫做“厉哥”的年轻人说完话,冷哼两声便下了马车。陆忻在角落里冷笑,少年见状,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你千万别出声,这冯厉是许府的甲等家丁,权利很大,我们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你如果得罪了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刚才要不是我拦着,你现在可能连话都说不了了。”

“我管他什么甲等乙等,都是下人,凭什么欺负我。”

陆忻眼睛瞪得老大,尽管嘴巴被捂着声音很但一看就知道是怒火中烧。少年也不管他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唉,如果你想死,我不拦着。谁叫这世道,从来就不公平呢。我九岁被爹卖进许府,现在已经整整七年了,再也没见过家里人。可不管怎么苦,怎么累,我都想活下去。因为我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很多的人吃不上饭。其实能在许府当个下人,已经算不错了,至少还能有个盼头。我想,你应该还有亲人吧,你不想见他们吗?”

“想,我想我哥。想爸想爹娘,想我爷爷。对,我要活下去,活着才能见到他们。”

陆忻听完少年的话,终于停止了挣扎。通过聊天,他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曹安,是许府的丙等下人。在唐朝,大户人家都会养许多的奴仆。许府又是个大家族,府里人丁众多,规矩森严。光是下人,就分甲乙丙丁四等。听曹安说,在许府数百个家丁中,自己只是最底层的。像冯厉那样的甲等家丁,都是各个管家的心腹,招惹不得。

“好了,时间仓促,只能给你说一些简单的规矩。你先去找地方打水吧,快去快回,千万别让冯厉抓到把柄。”

马车所在的位置是树林里的一处空旷地,林子很大,加上是夜晚,月光暗淡,一眼根本看不见水源。陆忻只好拿着火把,提着两个水桶钻进树林深处。他有些害怕,开春的深山老林里,蛇虫鼠蚁很多。万一被咬到,不死也得重伤。但他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只能碰碰运气。

“该死的冯厉,我看你就该待在坟里。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半夜进山打水,看你怕不怕!”

陆忻一边小心走着,一边嘀咕着给自己壮胆。十几分钟后,背后的火光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连星光都落不下了。耳边,老是响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也不知是鸟叫声,还是别的什么。陆忻有些腿软,强撑着没有转身回去。又过了两分钟,前方的树木开始变得稀少。耳畔,终于传来了水流声。

陆忻连忙加快脚步,此时的他已经穿过了一整片树林。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山涧,水流潺潺,听着像琴声。但陆忻却突然愣住了,他没有打水,而是死死地盯着山涧的另一头看。

那是一座座坟堆,在惨白的月光下,安静而诡秘。陆忻没有想到,在这荒山野岭间,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乱葬岗。但真正让他害怕的,是大约两百米外的一个坟头。那上面,盘坐着一道周身弥漫着血光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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