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苏月澜已经一刻也坐不住,在她的要求下侦探所里派出一个鹰钩鼻高个子男人,把她带到郊区一处无比荒凉的建筑工地,告诉她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面。”

鹰钩鼻说完没有二话,自顾离开。

苏卿雪的双脚踩进尘土飞扬的地面时,她感觉到此时的心灵几乎无法承载眼前所要看到一切的重量,她的思绪凌乱不堪,就要见到日思夜盼朝思暮想的董秦了,他还是记忆中那个完美无缺的人吗?残酷现实会把一个人的尊严侮辱到何种程度,形象糟践到何种不堪呢?她摇摇摆摆地走过坑洼地面,发现自己现在连喘气都有些困难。

不远处,一群戴着钢盔、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人正在来回忙碌,董秦消瘦高挑的身影就夹杂在其间,非常扎眼,蓬乱的头发盖住了他两边脸蛋,从侧面看只瞥见他高挺的鼻梁,鼻尖上淌着汗水,眼窝深陷,没有人知道这乱草一样遮掩的头发下是一副怎样冰冷的表情,麻木的心。

苏月澜慢慢走了过去,站在拐弯处的墙角,她想先平定一下自己的心绪,现在已经完全看清了他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动脉里的血液疑固成块在心口形成疼痛的拥堵,眼睛也变得火辣辣,暂时还掉不出眼泪。

他的脸被烈日晒成了蓑衣色,五官还是那样棱角分明,不失英俊。

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每天都这样埋头苦干,和谁都很少说话。同样变成蓑衣色、原来每天抚琴键的手现在正拿着板钳干着命运强迫他的工作扎钢筋。

他看上去还算平静,比她想象中要坚强很多。她知道他把对着个世界的愤恨、绝望、和自身的志向都很好地封锁起来了。

他没有被打垮,正像一只愤怒的狮子被囚禁在铁笼子里,困兽的眼神蔑视着世态的炎凉。

她也知道他的选择不是逃避,而是在等待。他一定知道唯一能审判命运的是命运本身,轮不到对手和敌人。

她不知道在墙脚站了多久,直到中途董秦休息时间到屋角喝水,不得不不从侧墙走了出来,站到他面前,董秦把一次性杯子举在嘴边,整个人呆住了,几秒的迟疑、然后是惊喜、无尽的感激、她看到他整个人的表情在瞬间发生着多种变化,几乎是丢掉手里的钣钳:

“雪!你怎么来了?但愿这不是我的幻觉。”

“董秦!我假如不来,你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她找到他是惊喜的,但要开始生气,他害她付出那么多的感情去提心吊胆,去害怕。

董秦把手伸过来的时候,苏月澜的气就消了,她扑倒在他灰扑扑的身子里,就像委身于一片大地,她又吮吸到了那大地所散发出来她熟悉的泥土芬芳。就在晌午的工地上,她颤抖着双手拨开董秦乱蓬蓬的头发,拨开他拉渣胡子,为他遭遇的不幸而心碎

“董秦!为什么有苦难降临的时候,你就要离开我?请把你遭遇到的苦难分一半给我承担。不要把欢愉丢在我的记忆里,我独自回味会太寂寞,更不要把甜蜜的果子摘给我,太甜我会尝不出蜜。”

他那受过创伤的眼神只落在她的脸上才会变得温情:

“对不起!雪!对不起!你受苦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现在不但两手空空,还在躲避我父亲对手的调查。”

他停顿一下,看看周围继续说下去:

“他们借用法律为幌子报私仇,要把我置于死地,我父亲已经以命相抵。他们依然不放过我。”

他对自身的经历粗略概括,把自己遭受过的不幸全都置之度外:

“雪!你都看到了,我的生活已进入一片黑暗,一无所有,前途渺茫。我自己创办的公司在去年父亲案子的牵连下已经破产。”

沉默了许久,他又开口:

“我要谢谢你!雪!你让我看到了患难中的真情,也激励了我要重新振作的决心。”

他就在那样烈日爆晒的工地上把她搂得更紧,四周滚烫的高温也无法分开他们再一次粘在一起的身体。他们以对方的思想作为信仰,他们都愿意被对方强大的爱主宰。

她此时理解了他一个人承载着家庭变故的巨大压力不得不与她分开的噩运。他当时想到的是不能连累她,又无法走远,到更遥远的城市或者出国,因为他的母亲在这起事件的沉重打击下换来的是精神失常,他要照顾她。他甚至不能到附近的公司去应聘一份像样的职业,父亲的对手强大的阵营敌团为除后患会给他制造各种麻烦把他驱赶到一个再也威胁不到他们的地方:拾荒群、帮运工、或者驱逐到人类更低级的层次里面去,让平穷、劳累永远伴随着他,让他过上一种比死更可怕永无出头的日子直到生命的尽头。丧心病狂的仇家的不但有这样的能力,施行起计划易如反掌,他们暂时做到了。

他们也忽略了一句古训:人算不如天算。

中午时分,苏月澜将董秦带离建筑工地,他们走进一家普通餐厅,他掏出被汗水浸湿的钱为两人点了可口饭菜。

董秦慢慢咀嚼着碗里的米饭,再次谈起了不堪回首往事,他在说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不再满腔怒愤,也没有垂头丧气,用的是一种出奇镇定的语调和充斥着蔑视一切仇敌的口吻。他严肃的表情和沉稳的语调都在表明着他惊人的抗压能力。他充血的眼睛和冒着青筋的脖子都是对那起事件对他造成不公平待遇的抗争。这些愤怒最终无以点燃他体内将要发作出来的复仇情绪,但那已经形成他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一团阴云,笼罩在那里。

苏月澜从饭桌对面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董秦因风吹日晒变得粗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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