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旧灰蒙蒙的。一阵秋风刮过,院落里的黄叶又飘落下来几片。又是一天过去,王家人心惶惶,谁还顾得上这庭院里满地的落叶。

王晏、静姝已惨烈地死去,东厢房变得空落落的。一阵冷冷的风掀起白纱布的帘子,仿佛光也照不到里头阴森森的角落。

王春华、王景各自躺在床上,一个沉睡不醒,一个似中邪了一般,开口便是胡言乱语。舜英坐在床头,除了抹眼泪,不知该做些什么,甚至连静姝被杀的消息都不敢开口跟赵澧兰说。

紫藤去请城东吴大夫还没有回来。吴大夫是京城名医,尤擅医治心肺疾病,平日医务繁忙可想而知。赵澧兰如一具干尸,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脑袋里一片混混沌沌,她不敢去想起儿子平日里的音容笑貌,更不敢去想他行刑的场面,整颗心像要被撕扯开来,压抑得片刻也不能呼吸。

制壶工作间的门被打开,莲儿捧着那个巧夺天工的“凤舞九天”壶,郑重其事地走出来,在众多下人的保护之下,送到了大夫人赵澧兰的房间。

紫藤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把壶,捧到赵澧兰的床前,赵澧兰艰难地侧过头,细细端详着每一处的雕刻、花纹、装饰,伸出冰凉的手,手指头轻轻摩挲着,那细腻温润的砂质,每一颗都是那样熟悉,一恍惚,仿佛又看见了王晏坐在桌边,全神贯注地拍泥片、围身筒、装壶嘴…她轻轻摩挲着这把“凤舞九天”,动作从未这么温柔细致,仿佛是在抚摸王晏的头。王晏儿时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慢慢沉入回忆里,嘴角牵起了一丝苦笑,紧接着,眼角又滴落一滴泪水在枕头上。

“多么像晏儿的手艺啊。”她轻轻感叹着,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夫人,这是我凭借大少爷上回为我绘制的制壶图纸,精心打造而成,虽然不可与大少爷的手艺相媲美,自然也是有几分他的神韵在其中的。”莲儿恭敬道。心中则是一声冷笑,这就是王晏耗时月余所制的那把壶,只不过你们这群眼拙的傻瓜看不出来而已。

“如果,如果能早一些仿制而成,献给皇上,说不定,说不定…晏儿今天能免于一死…”赵澧兰的喉咙渐渐哽咽,说不下去了。她何尝不知希望渺茫,可即便是一线微弱的希望,那也是她唯一的曙光。

“就算早一些做出来了,也未必能免于一死。”王昆在一旁嘟囔道。

“莲儿又不是神仙,她能在一天之内制出这把壶已经很不错了。”王昌也接过了话茬。

“就是,上回她为了赶制凤舞九天已经熬红了眼,一夜没睡,这回又是如此。这又不是她的分内事,她本可以置身事外,但她没有,她全心全意为了王家,只不过壶做得慢了一点,还要被你们怪罪,好像大哥被斩是莲儿的错似的。”

“哼,在你们眼里,莲儿做什么都是错,怎么做都是错。早知道莲儿就不必做这把壶了,反正大哥注定是要被斩的了,就让你们彻底断了救他的念头,反倒不会怪罪到莲儿头上了。”

“莲儿的一片好心居然被你们当作了驴肝肺,她那么辛苦,埋头制成凤舞九天,居然没有一个人领她的情…”

“我真替莲儿不值…”

莲儿、莲儿、莲儿…

这个名字在赵澧兰耳边不断回响,王昆和王昌的嘟囔她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听进源源不断的“莲儿”这个名字。她只觉得头晕耳鸣,有一股莫名的怒火直从心底涌升出来,直涌入头顶,要把头颅撑裂。她再也不想听见这个名字,哪怕是一个字。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一双眼却气势汹汹,直瞪着王昆和王昌二人,把他们吓得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说话也结巴起来,“你…要干嘛?”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赵澧兰压着心中的怒火,逼视着二人。

“我们…”王昌心底发虚,不由瞄了三哥王昆一眼,声音也带着犹豫。王昌开始有些害怕,片刻之后却恢复了平静,不卑不亢道:“我们在说,替莲儿感到不值。”

赵澧兰冷笑,“替她不值?有何不值?”

王昆毫不惧怕,正色道:“莲儿就不该一片好心为你赶制凤舞九天!”

王昌有了三哥壮胆,说话底气也足了起来:“就是,反正做不做都救不了大哥的命,何苦还给自己落下个骂名?真替莲儿不值!”

赵澧兰恨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若不是那日被莲儿所诬陷后,被老爷掌嘴五十,府上的这些小小庶出子女怎么敢拿她不放在眼里?她恼羞成怒,气血上涌,猛然掀开被子,赤着脚就下了床,如一头困兽咆哮着,杀气腾腾地冲向那两个人的方向。两个人吓了一跳,连忙逃开,谁知赵澧兰却没有继续追着他们,而是直奔前方而去那把莲儿“仿制”的凤舞九天,就放在前面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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