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白头村原本还算平整的土路变得泥泞难行,街巷里看不见人,静悄悄的。
李青石带着灰毛土狗穿街过巷,光脚踩在烂泥里,不时发出扑哧声响。正要拐进一条僻静胡同时,听见胡同里有人说话,一男一女,他停住脚步,从胡同口探出头去,借着清冷月光,依稀认出一个是王大憨,另一个是李狗子娘。
王大憨伸手去拉妇人胳膊,妇人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王大憨低声说了几句,妇人有些犹豫,王大憨再伸出手去,妇人身子动了动,终于没有躲。王大憨把妇人拉进怀里,在她脸上嘴上亲了几下,手在屁股上用力揉捏。
李青石缩回头来,跟灰毛土狗大眼瞪小眼。
妇人在村子里早就有破鞋的名声,这些不是空穴来风,李青石之前就撞见过,每回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好躲起来装作没看见。
过了一阵,胡同里嘀咕了几句,又过一阵,李青石探头去看,已经没有人。
一人一狗穿过胡同,没走多远,看见妇人蹲在前面墙根底下,肩膀耸动。
李青石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叫了声:“婶。”
妇人慌乱起身,手背在脸上抹了抹,看清是李青石,破天荒没有破口大骂,竟然还硬挤出些笑容。
李青石有些诧异,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笑了笑接着走路。
一人一狗慢慢走远,眼看就要拐到另一条街上,忽然被妇人叫住。妇人讪笑说道:“我……我能不能跟你聊聊。”
李青石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脸。
回到家,李青石倒了些水端给妇人,然后拿了个板凳坐下,脸上有些不自然。
妇人看了看他,低头喝水,问道:“你都看见了?”
李青石脸上更不自然,点头嗯了一声。
妇人咬牙骂道:“王大憨那个狗日的王八蛋,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要是我不让他占些便宜,他就不让我去他们家做帮工,天杀的混蛋!”
李青石没说话。李狗子家世代靠打猎为生,李狗子的爹死了以后,就靠妇人在王大憨家做帮工过活。
妇人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忽然叹了口气,有些落寞说道:“狗子命苦,摊上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娘,这些年吃的穿的都比不上别的孩子,可有什么办法?都赖我,除了操持些家务啥都不会,挣不到钱。”
李青石说道:“狗子没觉得自己苦。”
妇人红了眼圈道:“那是他懂事,这些年因为我,他都抬不起头来。”忽然又恶狠狠骂道:“村子里就没一个好人,全都是狗日的王八蛋!男的成天想着在我这讨些便宜,女的没本事管住自己男人,就会拿我出气!”
骂了几句,妇人又安静下来,李青石许久没听见她说话,扭头瞅了瞅,妇人正呆呆流泪。
李青石往她碗里续了些水,轻声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妇人笑了笑道:“她们骂的没错,我就是婊子,就是破鞋,我跟王大憨有一腿,我还勾搭过学塾里的冯先生,那又怎么了?能把狗子养这么大,还能让他去学塾读书,我乐意!气死她们!”
村子里的学塾是王大憨开的,冯先生是从外面重金聘来,请教书先生是他那个做官的姐夫出的主意,本来是教王元甲一个人读书的,王大憨精明,办了学塾,省下不少银子。
白头村的人几乎全都务农为生,大多时候看天吃饭,年景好的时候粮食就能多打些,年景不好就只能吃存粮,虽然饿不死,可家家户户都不宽裕。所以肯把孩子送去学塾的很少,没多少人愿意把咬牙勒紧裤腰带省下的钱都交了学费。大部分人都说就算读了书也走不出大山,瞎折腾啥?话虽然这么说,其实都知道还是读书好,就是没钱。
所以她把狗子送去学塾的时候,一个个都挺眼红,一个寡妇哪来那么多钱?后来才知道,哦,原来这不要脸的婊子勾引冯先生!真是伤风败俗,骂死她!
天上黑云完全散去,整个月亮都露出来。
李青石望着那轮明月,安静听着妇人说话,听着她哭,听着她笑,听着她骂人,陪着她沉默。
妇人这些年攒了一肚子话,这些话不能跟李狗子说,所以也就没人能听她说了。
她也不敢去自己男人坟前哭,因为她脏了。
她这些年确实不知检点,村子里的男人对她说荤话,她不仅不生气,还要笑骂几句。她不敢得罪他们,不敢跟他们翻脸,因为狗子早晚要长大,到时候还要指着他们帮衬。
妇人喝了口水说道:“其实她们骂我没什么,就是见狗子遭那些孩子的白眼,我难受。”她深吸口气,笑道:“好在狗子因为这事恨上了我,我心里还舒坦些。”
李青石愣了愣,忽然想起自己劝过狗子,别跟自己娘说话没轻没重,狗子说他是故意的。
他一直不明白狗子为什么那么做,现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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