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见过虞姒,在虞姒成为徐家的表姑娘之前。
上弦不是越州人,她是北六州战乱逃来的难民。
战乱没开始前,她爹是有名的皮影戏手艺人专门出入王公贵族,为他们表演皮影戏,所以上弦是在盛京出生的,她从小看着她爹作皮影,演皮影戏长大的,可惜她爹脾气不好,她娘受不了,丢下她跑了。
上弦她娘是个美人,不然也不会被她爹娶回家,奈何要常年忍受她爹的风吹雨打,再美丽的娇花也变得憔悴不堪。
上弦知道,她爹对她娘不好,所以她对她娘几乎是百依百顺,小小的一个,什么活都肯干,后来想想,或许那个时候她就有了预感,她留不住她娘,像人的指缝并得再怎么紧也留不住水的流逝。
在上弦的记忆里,她的娘亲有一天格外的光彩照人,眉间点的美人痣,鲜红欲滴,烙印在上弦的灵魂里,至今无法忘怀。上弦还记得那天,她娘叫她去打一壶酒来,她为她娘脸上难得的好颜色感到高兴,她觉得自己的努力是有用的,她欣喜地攥上钱跑去打酒了。
等回来时,她就没有娘了。
失去了才知道是最好的,她爹开始漫漫的寻妻之路,她娘是北六州的人,于是她爹带她离开了盛京的繁华地,来到了北六州。
大概老天爷对她爹也看不过眼了,他们到了北六州没多久,北六州就发生了战乱,原本在泱泱几十万人口中寻找一个人已实属不易,更别提发生了战乱,找人的人随时会丢掉性命,被找的也一样会随时丢掉性命。
持久的战乱造成了粮草紧缺、耕地荒废,长时间忍饥挨饿的人们只好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但这不是最可怕的,上弦亲眼见证了一个所谓的神婆蛊惑了男人、女人、大人、小孩,蛊惑了所有人,叫他们亲手送上了自己的孩子,叫他们的孩子亲自走近了油锅里……
残酷、混乱的战争带给上弦的不仅人命如草芥的感悟,还有属于言语的力量。
那是上弦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不止财帛可以动人心,言语也可以,两者结合在一起,没人可以逃脱掉这张织成的蛛网。
在战乱中边躲边找了一年,徒劳无功的他们开始南下,江南安逸,可能她娘也会向往诗句里温暖如春的江南。
他们走到一半,听说北六州的守将通敌叛国,将六个州拱手送给了他国,还好他们及时离开了北六州,再晩一点,他们就回不到大殷朝了。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地南下,从无数难民的身边走过,到后来,上弦也不知道他们这一路,究竟算逃难,还是算寻亲?
在南下的途中,上弦第一次见到了去投靠亲戚的虞姒的爹娘,也第一次见到了被搂在怀里,保护得好好的虞姒,眉梢的一点红痣直叫人要把眼睛灼伤。
虞姒她爹是个读书人,也是个病篓子,仿佛轻轻一推,便再也站不起来,但他们夫妻二人说话时的耳鬓厮磨,一眼可看出两人的感情甚为深厚,深厚得叫人嫉妒。
这不过是逃难途中的萍水相逢,很快他们便分道扬镳,也许除了上弦,没人记得这次的相遇。
到了越州,她爹得了伤寒,一病不起,明明熬过了冬天,却死在了春暖花开之时,这个曾经在上弦眼里高大威严如巍峨山岳无法攀越的男人就这么轻巧地死了。
越州是个适合人定居下来的地方,生下来没安定几天的上弦决定留在这里,她爹养病时,她认识了杨大娘,杨大娘早年丧父无儿无女,愿意把她当成女儿养在膝下,但上弦拒绝了,在她的映像里,她娘是一个有一颗美人痣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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